【騰焰飛芒】家庭暴力與私法正義

文 ／ 孫瑋芒

民進黨立委高嘉瑜遭男友林秉樞家暴傷害、私行拘禁、恐嚇案，11月30日經媒體曝光後，司法單位迅速剪報分案、拘提被告，新北地院12月2日裁定收押禁見，展現了高效能。高嘉瑜勇於面對媒體，揭發犯行，得到社會不分藍綠的聲援。正如美劇《犯罪心理》引述法國劇作家尤涅斯科警句所說的：「意識形態使我們分開，夢想和痛苦使我們走在一起。」

高嘉瑜以家暴受害者現身在公眾視野，承擔了所有類似受害者的苦難。除了加害者造成身心嚴重受創，她身為高知名度政治人物，公開自己的私密，更要承受無比的難堪。加害者是高嘉瑜選擇的男友，被揭露的劣行愈是惡劣、前科愈多，愈是加深她的難堪。她在12月1日的記者會上哽咽自責：「真的是識人不明，我非常抱歉，就是自己真的很蠢！」

錯愛，可能發生在每個人身上，41歲、曾擔任三屆市議員、以台北市最高票當選本屆立委的高嘉瑜亦不能免。我們要警惕著自己的人性缺陷，體諒跌倒的人不具備上帝視角。

高嘉瑜與林秉樞是男女朋友，這種關係隨時可以斷絕。不要忘了：還有更多的婚姻中的家暴受害者，與加害者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顧念著經濟來源、子女養育、家族聲譽，處境更為艱難。有人可能為了顧及家族聲譽，一生一世都在隱忍。

大眾對事件認知是否由其中一方主導？

媒體披露高嘉瑜遭家暴案當天，全台灣震驚，甚至總統、行政院長也公開譴責家暴。新聞的最初來源：《鏡周刊》完成了一次成功的新聞操作。被告林秉樞被指為網軍操作者，我也關心的是：社會大眾對整個事件的認知，是否受兩造的任何一方主導？是誰向周刊爆的料？大眾是否完全以爆料者的視角看待整個事件？

網路風向文不可信，也會有值得求證的訊息。從PTT散布到多家媒體的傳單影像，據稱由高嘉瑜的前男友、助理馬文鈺11月24日將紙本攜往林秉樞母親喪祭。馬文鈺向媒體承認「帶了9份，全被一個禮儀人員搶走」，並未否認其內容。傳單最後一段提到：「為求公道，將對其犯行，召開記者會公布，提供事證讓周刊報導周知以讓其他受害者出面，報警提告以及向政大要求召開學生獎懲委員會處理學籍」。召開記者會、周刊報導、政大討論懲處，整個事態的發展完全符合傳單的預告。有充分理由相信，向周刊爆料者即使不是馬文鈺，他也在過程中著力甚深。

「私法制裁」不應被鼓勵

馬文鈺抒發義憤的方式，已流於「私法制裁」。傳單指控了林秉樞多項涉及刑責的犯行，其中告訴乃論的部分，可由被害者提起告訴；公訴罪則是可由第三者檢警告發。傳單指控的罪行也不是那麼準確。馬文鈺指林秉樞「殺人未遂」，這個有關暴行的部分，地院裁定收押的罪嫌是傷害罪。傳單第一句訴求「事關家族聲譽，請將此函交予林秉樞父親」。林秉樞是43歲的人了，父親無法為成年子女的行為負責，何況林秉樞的父親早已控告兒子家暴，聲請了保護令。

馬文鈺意圖妨害喪禮，這種行為難以獲得認同。高嘉瑜說他意在「一定要逼林先生要把這些照片、影片全部都要交出來」。在離線備份、雲端備份工具普及的時代，除了以公權力對影像電子檔持有者採取強制措施，僅憑私人之力，豈能相信對方刪除影像的動作能完全阻絕影像外流？

高嘉瑜、林秉樞出現在喪禮現場，照片刊登在周刊紙面版，影片張貼在周刊網頁版，連「告別式結束後，林秉樞引領母親棺木完成火化，高嘉瑜也亦步亦趨跟隨」的影像也有。到殯儀館偷拍的狗仔，是誰找去的？

高嘉瑜在上星期就接獲周刊查證，得知遭家暴案將在11月30日（本周二）見諸報導，她當下即可由律師陪同報警，聲請對林秉樞採取強制措施。以她的立委身分，不難獲得檢警積極配合偵辦。她等到本周二新聞燃燒一整天後，才於12月1日舉行記者會，這時全民公審加害者的氛圍已形成。

連立委和她的助理都不優先走正規司法途徑伸長正義，先待八卦雜誌爆料，在媒體圈造成轟動效應，造成嫌犯的社會性死亡，最後才採取司法行動。如此傳達給社會大眾的訊息，並不正面。何況，司法行動的延遲，也產生被告可能已湮滅證據的後果。12月2日，高嘉瑜透過律師向檢方表示，檢警查扣到林秉樞存放私密影像的黑色「豆腐頭隨身碟」，應該是白色的款式，證物已被掉包。

與怪物戰鬥者，應當小心別成為怪物

林秉樞所涉犯行不值得同情，他已受到最重的強制處分：收押禁見，然而這個事件私法制裁的部分，並不應被鼓勵。如果我們容許一個人對他人進行私法制裁，甚至為之叫好，法律，這個最低限度的社會共識就受到破壞，標準各異、手段多樣的私法制裁，就可能降臨到其他人身上。

德國哲學家尼采《善惡的彼岸》有一段名言，被美劇《犯罪心理》第一季所引用：「與怪物戰鬥的人，應當小心自己不要成為怪物。當你遠遠凝視深淵時，深淵也在凝視你。」譴責暴力的同時，尼采之言值得深思。

原文網址：https://www.fountmedia.io/article/1369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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