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一個人的KTV

文/古家榕 插圖/國泰

都說唱歌是解壓良方,然而,如今的好樂迪,是我心中最遙遠的距離。思來想去,乾脆走進浴室水一開、蓮蓬頭一掛,很快便在霧氣蒸騰間,打造出我專屬的KTV。

人在浴室唱歌,興許是磁磚環繞的音效、或是堪比乾冰的氤氳,滿地打滾的殺豬音,竟恍惚生出海豚的清亮感。但見小女子得意而忘形,把一間小浴室唱成大型演唱會現場,頭頂灑下的熱水似聚光燈,這一刻,我就是浴缸裡冉冉上升的王者。

天后演唱時,自有她的口袋歌單。最近這兩年,愛上唱粵語歌:從〈風繼續吹〉到〈友情歲月〉,從〈富士山下〉再到〈格林童話〉,三十餘年的港樂跨幅,被濃縮成一段淋浴的時長。事實上,相較頻受調侃的港式普通話,一個講中文的人唱起粵語歌,並沒有比較不尷尬──但,實在是迷戀它的發音──諸如「愛」和「我」的婉轉韻致,「沒」與「合」的爽利吐氣,其中,又尤其是「可」、「空」、「開」等ㄎ聲字,一度不容妥協的鏗鏘,來到粵語裡,盡皆化作ㄏ聲喉音,發聲時,總感覺為他人留了些溫潤餘地。

可能是年過三十,無法不欣賞那份開口後、喉間特意轉圜出的體貼。

話說回來,趁洗澡時大唱粵語歌,的確是挺適合的。如同被遮擋住的不完美裸體,鎖門後的浴室,寬宏地收留了我殘破的發音。平日裡的講究和約束,隨著衣物一同褪去,蓮蓬頭下方的我,悄悄閉上眼、放鬆小腹和咬字,坦然享受一份可以不正確的隱私。

嘩啦啦的水聲中,漸漸地,整個世界無關對錯,只剩下我、和我的歌聲。

身處一個人的KTV,卸下塵俗憂慮,酣暢袒露真性情。總要等到小聽眾忿忿敲門:「媽媽妳洗太久了吧!」才會惆悵地大毛巾一拿、升降舞台緩緩落下,結束我不羈放縱愛自由的歡唱時光。

儘管如此,仍不忘在關上燈時,抬手一抱拳:

「咱們青山不改,有緣江湖再見。」

目送我的轉身,濕淋淋的浴室依舊無聲,僅用它半坪大的空間,容納著下次任性的預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