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天堂的邊界

文/離畢華 圖/盧兆琦

一直被迷惑,如何描摹天堂的風景,天堂的風景被圈圍於哪一座疆域、與這條疆域界線相鄰的是哪一國度呢?

一個旅人不一定是研究人類學或社會學的學究,反過來說,一個研究社會學或人類學的學究並不一定看到到真正的所謂人類和社會現象。

就像端詳泰姬瑪哈陵尖塔上的一片銀盤,這天工所製的銀盤全然無鍛鑄的痕跡,聖潔無暇,她自成一個世界,與星宿無關,與垂垂穹冥無涉,她是天上的人間還是人間的天堂?

就以步行來說,在德里的街道行走,除了避開聖牛的穢物和不知何故積留成小灘的汙水之外,其實是賞心悅目的。

在北印正式名稱為「國家首都轄區」的德里,寬敞筆直的英式街道上看著巍峨建築群,那些有著繁複線條和雕工巧思構成的政府機關建築體、噴泉、印度門、紀念碑、遺跡、寺院,的確賞心悅目。但畢竟,那只是一個轄區,一個重要的轄區,而已。在三百多平方公里的國土上,居住的芸芸眾生,日常用路大多是泥土飛揚、沒有劃分幾線道的馬路,即便「高速公路」竟然無異於一般柏油道路(除非導遊沙祿吉騙我),道路旁邊可以看到到處都有黃色的牛白色的牛乾淨的牛和髒兮兮的牛已無啥子稀奇,即使遇上施施然通行的駱駝和馬、街道上空糾結如亂髮的電線上有猴子家族表演懸盪和飛越也不要大驚小怪,我卻對街面上熙熙然來攘攘然往形成華美風情的印度婦女服裝驚艷連連。

要說得上華服、說得上絢麗的,是下榻的飯店那一家富豪家族舉行的婚禮吧,飯店大廳不論建築風格、裝飾和布置都堪比宮殿,因此宴會進行中常有親友或賓客前來大廳拍照,霎時,長辮編入金片和鏡片以及串花的髮飾、做工複雜奇麗的首飾和多彩布料上的黃金配飾全都艷熾熾的,連精工刺繡的衣裙、紗麗都要用金絲銀線串上珍珠來繡花、緄邊,每一件看起來都沉甸甸的,直似行走的珠寶箱。

可是在德里、瓦拉那西、阿格拉、齋浦爾的泥街上行走的凡俗婦人,身上三件式的兩件式的和以長巾巧手摺出一件式的服裝,色彩一樣斑爛,配色邏輯更是顛覆西方角度對於色彩的理論和邏輯,不但一新旅人已被制約的視覺思考,更讓人對於色彩有更新的想法。

蓮花寺門口那位或許是首陀羅的妻子吧,體格瘦得不像一般豐潤富泰的婦人,深褐色接近暗黑的膚色搭著一套一件式的綠色紗麗,是黑色配墨綠的概念,但緄邊上裝飾了仿金箔的印花,風吹衣袂或行走起來,宛如暗夜無聲的閃電。艷菊色接鄰鈷藍,泛著珠光的石黃和青金石都細細的磨成了粉,層層印染在棉麻料的布面,當然這是一個旅人的想像,首陀羅的妻子或許沒有足夠的經濟能力購買鑲金鍍銀的服飾,她們只在大型慈善晚會的小攤位上購買在陰暗骯髒的印染工廠用雕刻的木板模印出來的廉價花色布料吧。

人由出生開始便一路勇敢、且無能回頭的朝死亡前進。相信來生和輪迴的印度人,除了婆羅門以外,那些剎帝利、吠舍以及首陀羅都寄望下輩子乘願再來時,可以是一個完整的人吧?那麼金銀華服與破陋衣衫,哪一個可以較快的速度前往佛國呢?

看著路邊一個個臉膛黧黑瘦骨如柴的婦女、老者和小孩,為了向私家車或遊覽車上的人乞討金錢或食物而沿著道旁奔走,彷彿他們正往天堂奔進,可是,下一步是不是就要跨進鄰接天堂邊界的冥府的不歸路呢?

恆河落日燒盡一切不幸,黯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