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大資工畢,Google工作8年;作家寺尾哲也:「軟體工程師靠念書考試、當員工,就能階級流動」卻在33歲退休

羅梅英(未來Family記者)

念台大資工系,很像是無聲的「智商競賽」。光是想要完成作業就是一件困難的事,若實力不夠強,可能連作業也寫不出來。「寫程式這件事,只有0分和100分,只要有一點小錯,程式就是跑不出來,其他99%都是對的也沒用,讓人非常挫折。」

關於天才的一切,他們在想什麼、如何思考,總讓人好奇、想一窺究竟。

77年次的寺尾哲也(筆名),大學念台大資工系,在美國、台北和東京Google工作8年,2021年、年僅33歲時退休,走上文學創作之路。

資優的成長經驗,成為寫作的素材

在他所寫的小說《子彈是餘生》中,可以看到一群聰明、成績頂尖的資優生,這群人又被殘酷地分成真正的天才、比較聰明、普通聰明等不同等級,無止盡追逐各種社會的評比,從程式競賽到年薪、存款、頭銜,彼此相愛相殺,人性的扭曲清晰可見。

寺尾哲也之所以能夠將天才的痛苦寫得既深刻又精細,與他求學和工作經歷有關,長期和各種聰明人交手,為他帶來大量的寫作素材。他不諱言:「我得到一個其他寫作者所沒有的特等觀眾席,而且這些素材有很強的魅力。」

從小他的功課就很好,高中捨建中、念師大附中,維持班排1、校排前10的超好成績。

考大學時,學測考了74級分,台大資工系是第一也是唯一的志願,申請入學時只填了台大資工系而已。除了對寫程式感興趣之外,寺尾哲也自認是一個非常「現實」的人,心中最想念的是日文系,但在綜合考量興趣、前途和能力之後,選擇了資工系。

大學四年像是無聲的「智商競賽」

寺尾哲也對於成功藍圖的想像,十分吻合社會的期待:念好學校、最好出國念書、進入知名企業;而這一切背後要付出的代價是,陷入無止盡的競爭。念台大資工系四年,他過得很痛苦,也因此才能將天才的痛苦寫得刀刀入骨。

在他看來,智商若高出五個標準差,可稱為天才。一屆台大資工系平均120人來說,大約有2至3人是天才,這群人幾乎都是競賽選手。

寺尾哲也形容,天才和平凡人之間的巨大鴻溝是,「你考99分,他考100分,看起來只有1分的差距。可是,你考99分是因為你的實力只有99分;他考100分,是因為考卷只有100分。」

系上強者環伺,前25%的人存在強烈的競爭感,他們追求一流、變得更強,並且帶動、形成一種環境氛圍,多數人因此很努力,不敢停下來休息、害怕自己不如人。

對寺尾哲也來說,自己永遠不夠好,必須不斷逼迫自己努力變得更好,為他帶來極大的痛苦和焦慮。除了學業成績之外,包括:參加程式競賽、做專案和研究等也都是壓力,最好還可以展現出學業以外的其他才華。

大二他開始雙主修日文系,要維持課業成績,還要兼顧寫程式能力、參加競賽。「一天24小時根本不夠用,很痛苦,但沒辦法,整個氛圍就是你一定要這麼努力,才可以發光發熱。」大二時比了一年的競賽,最後他發現自己毫無競賽的天賦。

念資工系,很像是無聲的「智商競賽」。寺尾哲也指出,光是想要完成作業就是一件困難的事,如果實力不夠強,可能連作業也寫不出來。「寫程式這件事,只有0分和100分,只要有一點小錯,程式就是跑不出來,其他99%都是對的也沒用,讓人非常挫折。」

寫程式這件事,不會就是不會,不會因為你很努力就獲得部份分數。「沒辦法,你就只能腆著臉、向厲害的人求教,如此一來就產生一種權力關係,有強者和弱者之分。如果你只能手心向上、等著別人來救你,那你就是一個弱者。」寺尾哲也說。

學習苦到讓你懷疑人生

在《子彈是餘生》中,有一句「難道我們以後會賺大錢嗎?」說這句話的是寺尾哲也的一位同學,而且總共說了兩次。

大三上考完期末考,數位電路實驗課要交期末報告(project),因為連日熬夜念書、趕報告,很多人感冒發燒,病毒在實驗室裡蔓延,大家互相傳遞退燒藥、想辦法撐下去,「簡直像戰地醫院。」那位同學有感而發地說:「難道我們以後會賺大錢嗎?」

大三下,編譯課(compiler)又出現相同的場景。「看著別系的學生已經在放寒暑假,你會覺得自己辛苦的程度實在太不合理了。」「苦到你懷疑怎麼可能這麼辛苦?那未來是不是一定要獲得巨大的報酬,才值得?」

這群頂尖的人一起努力變得更強,也因此建立起「戰友」般的感情。寺尾哲也說:「我們一起看過那些追逐不到的天才,同時又見證彼此是多麼的努力,也一起做到了很多不可思議的事情。」

現在回頭看,其實可以不用那麼焦慮

大學畢業後,寺尾哲也出國念一年的軟體工程(computer science)碩士,幾乎是一入學就開始一邊找工作。因為不知道自己的能力究竟如何,內心很害怕在美國找不到工作,那種焦慮感最折磨人。

寺尾哲也認為,「當時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多好,才可以活下來,成為一個一流的工程師。」「現在知道大概到什麼程度就可以,如果可以帶着全知的視角、回到過去的話,就能減輕當時很多的痛苦和焦慮。」

寺尾哲也曾在臉書上分享,「童年長時間浸泡在對於食物的匱乏感、不滿足感之中,使得我有更強的動力去追求社會認可的成就。」

小時候很長一段時間,他站在便當店的隊伍裡,決定到底要點排骨還是雞腿便當時,總上演複雜的天人交戰,雞腿比排骨貴10到15元,愛吃雞腿的他總在內心權衡「吃了雞腿的爽度和後續效應,是否真的值那段價格差距?」

在Google當工程師後,突然間他可以隨便走進每一家餐廳,菜單上所有的東西都可以隨便點了,席間朋友會說:「想吃就點啊。」寺尾哲也說:「但是這樣的狀態,是成長過程之中無數次選擇犧牲心理健康換來的。」

爬天梯大賽,登頂之後呢?

寺尾哲也寫道:「我知道金錢翻轉人生的力量,也認為現在這個時代,軟體工程師極度得天獨厚——可以靠『唸書、考試、當員工』就達到某種程度的階級流動,簡直是資本主義地獄之中垂下的蜘蛛絲般的奇跡破口。」

「但爬上去以後呢?當成就不再能填補心裡的洞,唯一剩的,或許是小心翼翼地走在洞的邊緣,和它共存,直到老死。」

寺尾哲也的大學同學在Google或FB工作的,每年都會講今年賺完以後就退休、回台灣,但幾乎沒有人付諸行動。為什麼?「因為你在贏者全拿圈啊,」寺尾哲也說。

是什麼原因讓他下定決心退休呢?寺尾哲也表示,有幾個推力與拉力交互作用。最大的推力是,想要花時間好好地專心寫作。

國中時,寺尾哲也開始創作、寫《獵人》同人文,高中以後因忙於課業而停筆,直到 26、27 歲,在台北Google工作時參加耕莘寫作會「搶救文壇新秀再作戰文藝營」才又重新拾筆。

2019年,拿到「林榮三文學獎」短篇小說2獎,獲得出版社的簽約機會,但因為還在工作,因此寫作進度非常緩慢。隔年,在日本Google工作的他有天起床頭非常暈,被救護車送到醫院,他突然驚覺,自己的時間有限,「如果我突然走了,最大的遺憾是,我還沒有把書寫完。」

除了渴望有更多的時間寫作之外,他對工程師的工作已完全失去熱情,「從大二開始一直到進Google工作,是一個非常漫長的磨損過程;我還是很喜歡寫程式,但做產品的過程中大量地和人合作溝通,讓熱情慢慢消磨殆盡。」

再加上,之前已存下不少錢,已經財富自由。在推力和拉力相互作用下,33歲決定退休。「我是一個很現實的人,不會因為理想性就一頭熱地投入,永遠會先考慮現實面,做好退路準備。」

人生現在最快樂,前面都苦完了

他決定退休,媽媽不僅支持而且非常高興。她擔心兒子工作過度操勞、對身心耗損太嚴重,可能會引發其他更嚴重的問題。

爸媽是基層公務人員,十分開明,對兒子從未有「望子成龍」的期待,相反地,常勸兒子不要這麼努力,不需要這麼優秀。以高中選校來說,媽媽認為何必去念明星高中,隨便念一個離家近的社區高中就好。

寺尾哲也說:「我爸媽的教養方式是引導式的,」例如:小時候帶兒子去書店看書,至於要看什麼書就不管;國小學才藝像是圍棋、鋼琴,要學或不學,都是他自己決定的;高中選校、大學選系,也沒有干涉,頂多給一些意見而已。

「他們從小學起就給我一個觀念,人生的方向盤是在自己手上的,」寺尾哲也說。

寺尾哲也的一個大學同學也在Google 工作,他提出一個人類分類的二元向度:「君子性」和「才子性」。君子性指的是「比起想做的事,更優先做該做的事」;才子性是「比起該做的事,更優先做想做的事」。

「我就是『先君後才』,」寺尾哲也說:「人生前面實在太苦了,最辛苦的事前面都做完了,現在是倒吃甘蔗。」

現在,有一半時間在創作,一半時間當程式家教,「念大學時,我曾想過退休後要當高中老師,某種程度也算實現夢想。」寺尾哲也笑得眼睛彎彎:「比起寫程式,文學創作實在太快樂了。現在是我人生最開心的階段!」

照片提供/聯經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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