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論壇》吳崑玉／台灣希望所在

111年1月11日，台灣最寒冷的冬天，學者墜樓，戰機墜機，謝票墜車，還有疫情延燒，國內物價浮漲，國際局勢動盪，兩岸依舊緊繃…。怎麼看，今年都不會是個歲月靜好的安穩之年。

1月9日雙林雙贏，讓很多藍軍心情跌入谷底。這讓我想起2004年連宋配輸掉的時候，藍營人士悲觀的覺得綠營將會執政二十年。2008年馬英九當選，換綠營人士失望到覺得接下來二十年都扳不回來，甚至紅統無法逆轉。2014年太陽花，2016年蔡英文當選，悲觀情緒又轉回藍營身上。2018~2020，韓國瑜曾迴光返照點燃藍營一絲希望，但817及罷韓又讓他們再度墜入谷底。接下來一連串報復性罷免與四大公投，藍營輸多贏少，情緒更從谷底跌入天坑。

不只是藍營對情勢悲觀，柯營白軍也慘不忍睹，許多小黨同樣覺得前途無亮。廣大群眾抱怨連連，從物價、房價、生意慘淡，收入折半，到對兩岸戰爭的恐懼，對防疫漏洞的不滿，對傳統信念與價值的動搖，每個人都可以罵出一條政府無能，講出一套「台灣沒有希望」的論點。但執政的綠營還是一直贏，1450還是一直爽，贏筊還要贏話，讓更多人憋著一口悶氣，卻又找不到希望與光明的出口。於是走向虛無，眼不見為淨；或悲憤莫名，更加陷入絕望。

這些情緒的積累，很大一部份來自某種「正常人都應該如何如何？」的假設。此種情緒遇上了政治議題，更與自身前途、國家興亡、民族大義產生加乘效應，甚至平方再立方。日前某位直銷朋友，大罵他不努力的下線一個鐘頭，轉個話題，又狂幹政治一個小時。事件敘述不過十分鐘，其他都繞在「他怎麼可以…」、「真是沒品…」之類的情緒發洩上。友人忍不住戳了他一下:「一樣米養百樣人，人有智愚賢不肖，你怎麼會覺得所有人都應該一樣呢？」「這是個自由社會，喜歡就靠近，不爽就遠離，幹嘛要在頑固不化的人身上浪費生命呢？」

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人生海海，笑笑也是過，咒罵也是過。為什麼不將自己有限生命，投資在能夠回收的人身上，而要黏著在無法改變的疙瘩上反覆槌打呢？

往下一層，人們常想讓自己的喜怒哀樂得到共鳴，甚至用自己的情緒去「感染」他人產生同樣情緒，就像名嘴與網軍最愛用「你怎麼能不憤怒？」之類的敘述來散播仇恨。問題是，語言文字向來是理性工具，真能說服人們產生共鳴的語言是證據、道理、邏輯，而不是純粹的情緒用語，那只會讓人厭惡遠離。你可以痛恨綠營轟炸屠殺顏家，但若顏家本身沒有做那些違反法律的案例，沒有靠土地與工程累積出常人一輩子摸不到的財富，再多轟炸也戳不出個洞啊？!想打小蝦米對大鯨魚不是不行，但前提是你先得真是個小蝦米，坐底巨齒鯊是裝不來的。是仇富心理嗎？請問，如果有人痛罵張忠謀是金牛，有幾個人會理你呢？

再來是領導與作戰。藍營很多人，習於在大樹保護下指指點點，卻永遠不願以身犯險，只願教唆殺人。許多人在LINE群組裡火力四射，卻既不願公開為文辨證是非，也不願在臉書上表態力挺，一心作個八面玲瓏的好人，卻又吞不下這口怨氣。但俗話說:「慈不掌兵，善不為官，情不立事，義不理財。」當你對一些事物厭惡至極，為什麼不勇敢放砲開槍？頂多爛命一條，馬革裹屍，搞不好還能「狹路相逢勇者勝」？!如果你堅信自己相信的事情是對的，為什麼不能「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這是一個政治人物，一個領導者，一個戰將，最起碼的胸膛和肩膀，有了不見得會贏，但沒有就永遠不可能會贏。那些慈善情義，都只是他人眼中的評價，勇敢面對挑戰威脅，很難嗎？

接著是比理論還理論的方法論問題。這個世界的內外在環境是不斷變動的，我們怎麼能假設一切條件不變，把政治主張當成先驗定律或上帝話語來信奉不渝呢？不論你支持統或獨，民主或獨裁，甚至三民主義或共產主義，都只能是個現實條件下的偏好選擇，而不可能是個放諸四海皆準，萬世不變的鐵律。

事實上，政治立場的選擇，永遠脫離不了人性與心理。按馬斯洛的需求階層論，當你的安全受到威脅，愛與歸屬就不見了，兩岸統一論述失敗的主因正是老共軍機。當台商覺得對岸共同富裕會傾家蕩產，落袋為安就是義務，還談什麼投資對岸？這些都是基本人性與心理，但政治參與度過高的人們，常常顛倒了優先順序，把民族大義列為第一順位，講得一切都那麼理所當然。但現實上，違反人性心理的論述永遠不可能存續，牴觸常識的偉大理論也必然失敗。

最後是「理性」這個詞的濫用。人們永遠在現實中掙扎前進，會用自身的利害與偏好來作選擇，但偏好卻不見得理性。恨透了A便投向B的懷抱，與滑著手機就下訂一套衣服，其實都是偏好而非理性選擇，理由只是包裝情緒的說詞。所以，我們不見得能左右人們的偏好，卻須懂得計算集體偏好選擇的結果，這才是一切政治操作的依據。老想用民族大義或先驗神授來壓制人們偏好，結果必然招致反彈，失敗只是剛好而已。國民黨的一路輸，不見得是理論或資源的輸，而是不尊重消費者偏好的敗。

其實，台灣社會仍有很多問題，台灣政府也不是那麼完美，值得關注與改進之處仍多。在野黨與小黨也不要妄自菲薄，只是要把精力用對地方。如果我們的眼耳鼻口腦緊盯政治操作與選舉輸贏，那就會山窮水盡疑無路。但若邁開腳步走入基層，或看見台灣社會的互助協作，便會發現台灣之美，發現台灣的希望，也發現各種不足與值得努力的隙縫，那才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所在。

昨天網上有段視頻，一台砂石車為躲避攔檢而在高速公路上蛇行，小紅斑馬(警車)攔不下它。結果包括砂石車、聯結車等三台大車，一起把那台砂石車包夾堵截在路肩，讓警察下來開單。這麼自動自發的社會，怎會沒有希望呢？

台灣很多事不盡如人意，但千萬不要對台灣絕望，因為總有人會挺身而出填補這些漏洞與隙縫。那些希望那些光，不在廟堂之上，不是什麼偉大願景，而總會在我們身邊微弱的閃耀發亮。仗義半為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當我們放下那些理所當然，少點驕傲嫌棄，別老是向上看齊，我們便會發現台灣處處都有可愛的人們，有豐沛的生命力，有值得信任的社會連結。那才是台灣真正的公義，真正的希望所在。

●作者：吳崑玉／專欄作家、前親民黨文宣部副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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