增加的軍費,究竟應該用於何處?

烏克蘭戰爭爆發後,日本國內輿論愈發關注本國的安全保障政策。在6月22日發佈公示的參議院選舉中,安保政策也成為了一個主要的爭論點,岸田文雄首相旗幟鮮明地提出要「從根本上加強國防力量」。如果要把軍費提高到與北大西洋公約組織(北約,NATO)成員國相當的GDP2%占比水準(2021年度為GDP的1.24%),那麼應該如何妥善使用增加的軍費?我們就此問題採訪了前自衛隊統合幕僚長河野克俊。

持續作戰能力建設費和研究開發費

——如果軍費得到大幅增加,應該加強、補充哪些領域?

2022年度的國防預算大約是5.4兆日圓。其中自衛隊員的人事費餐飲費占了40%,用於護衛艦、戰鬥機和坦克等正面裝備的部分為20%左右。多年來,我們一直優先完善正面裝備,把維持這些裝備運轉所必需的彈藥、維護、燃料等所謂的「持續作戰能力」建設放在了次要位置。如今已經出現了兩者不協調的問題。正面裝備固然重要,但我認為接下來首先應該把重點放在用於保障正面裝備有效運轉的「持續作戰能力」建設預算上。

——是否還有其他方面一直被忽視?

機庫、司令部和辦公大樓等硬體設施也是如此。許多設施是戰前修建的,改造之後現在仍在繼續使用,老化十分嚴重。這個問題也影響到隊員們的士氣。應該向硬體設施和研究開發工作方面投入更多預算。美軍投入資金高達16兆日圓,而日本防衛省僅有2000億日圓左右。如果畏懼失敗,不去勇敢挑戰,那麼思維靈感就會枯竭。在研究開發工作上,投入1兆日圓,不,投入2兆日圓也無妨。

——受益於西方國家的大力援助,與俄羅斯作戰的烏克蘭正源源不斷地獲得新式武器。目睹這場先進武器的戰爭後,您認為自衛隊當前需要怎樣的正面裝備?

長期以來,自衛隊在建設防衛力量上一直遵循專守防衛原則,始終克制發展會被理解為具有攻擊性的裝備。換言之,過去受到制約,只能發展在國會上不會引發問題的防禦性裝備。比如,海上自衛隊雖被譽為世界上頂尖的海軍部隊,但其實只有反潛戰和排除水雷這兩項特別突出。而打擊力量和所謂的反擊力量幾乎可以忽略不計,是一支發展不均衡的海軍。

同時,日美同盟被形容為盾(防禦)與矛(攻擊)的關係,日本一直依賴於美國的攻擊力量。然而,美軍擁有壓倒性強大實力的時代已經成為過去式。我認為今後日本也必須具有自己的矛,日美同盟必須成為各自都兼備盾和矛的同盟。


參加陸上自衛隊富士綜合火力演習的99式自走榴彈炮(靜岡縣東富士演習基地)2022年5月28日,記者團代表攝影(時事)

海上自衛隊需要的裝備

——說到海上自衛隊,今後需要怎樣的能力?

按照專守防衛的思維,只能抵擋飛來的武器,而不能出手打擊對方國家。但現在是飛彈會從對方領土飛來的時代。恐怕應該部署對地飛彈。可能的話,我希望能配置可進行戰術性運用的射程超過1000公里的中程飛彈。硬要再說一點的話,那麼最好還能擁有可實施對地攻擊的轟炸機。

——關於我國的國防,應該從烏克蘭戰爭中借鑒些什麼?

人們常說「外行聊戰術,內行談補給」,事實已經證明了軍隊的後勤支援和持續作戰能力是何等的重要。俄羅斯軍隊在開戰之初,曾設想在兩三天內攻陷烏克蘭首都基輔,但面對烏方的抵抗,俄方彈藥和燃料等補給無法跟上,只能被迫撤退。此外,我們也再次認識到防衛力量必須保持補給、攻擊與防禦的均衡。北約國家起初只是給烏方提供防禦性武器,但後來烏方開始主動要求提供攻擊性武器。換言之,作為裝備來說,必須攻守兼備,配置齊全。如果政治上判斷可能出現事態升級,那麼只需通過軍事交戰規則(ROE)來加以管控即可。

——在烏克蘭戰爭中,攻擊型和偵察型無人機的表現也十分突出。

日本近年來才剛剛配備用於收集情報的全球鷹無人機(美國諾斯洛普·格拉曼公司製造)。為了兼備攻擊和防禦兩個方面,我認為也可以考慮以較為低廉的價格採購土耳其BayraktarTB-2等無人機,其性能已經在烏克蘭戰場得到了檢驗。同時,日本也有必要開展獨立研發工作,探索如何讓無人機具有攻擊能力。

應該如何防範「臺灣有事」的情況?

——有觀點指出,烏克蘭戰爭的影響已經波及亞洲,對「臺灣海峽有事」的擔憂開始帶有了現實意味。如果說日本的防衛體系存在短缺,那具體是哪些方面?

如果臺灣海峽出現情況,那麼肯定首先會展開圍繞制海權和制空權的戰鬥。就算日本不站在臺灣一方參戰,但由於設有美軍基地,所以難免會被捲入其中。我認為有必要建立相應的體系,進一步加強自衛隊的防衛能力。比如,必須加緊採購F35戰鬥機,進一步增加護衛艦的數量。如果和中國作戰,那麼主要戰場將是在海上。目前日本大約擁有50艘護衛艦,我認為至少需要60艘以上。昭和時代曾有過建立5個護衛艦編隊的構想,如果不把訓練水準高、具有迅速反應能力的護衛艦編隊從目前的一個增加到兩個,就根本無法和中國強大的海軍抗衡。

——在「臺灣海峽有事」的情況下,日本會如何支援美軍?

一旦「臺灣有事」,恐怕美國從一開始就會介入。要麼阻止中國軍隊登陸,要麼向臺灣派遣部隊。預計日本會按照法律上規定的重要影響事件、存亡危機事件、武力攻擊事件這三種概念判斷自身所處狀態,然後做出應對。如果被認定為重要影響事件,那麼自衛隊可以對美軍進行後方支援,而如果認定為後兩種事件,那就有可能與中國正面對戰。不過,就像我剛才說到的,日本的國防力量完全不夠。要想和中國抗衡,必須擁有攻擊力量和持續作戰能力。

——近來關於應對飛彈攻擊的討論十分熱烈。您如何看待保持所謂敵方基地攻擊能力或反擊能力的問題?

圍繞敵方基地攻擊能力的國會討論全都是戰術性的內容,比如飛彈處於豎立狀態的情況,或者已經注入燃料的情況,等等。我想真正關鍵的是日本應該保持何種程度的攻擊力量。希望能開展這種本質性的討論。鎖定什麼目標,這是應該讓自衛隊去判斷的戰術性判斷。我們應該在日美聯合攻擊這種前提下去思考反擊能力的問題,而不是日本或者美國單獨行動。比如,從美國獲取情報,然後日本去作戰。現在從收集情報到打擊作戰的一切都依賴美軍。恐怕這種模式已經行不通了。


前統合幕僚長河野克俊(谷田邦一攝影)

保持反擊能力和網路攻擊能力

——為了保持反擊能力,應該優先發展哪些方面?

那應該是提高用人造衛星之類收集情報的能力,還有發展對地飛彈。比如有一種論調認為,針對北韓的飛彈導設施等,如果發現了攻擊目標,美韓會先行攻擊,所以日本不需要對地飛彈。然而,這種觀點依據的僅僅是美韓應該會先發制人這樣一種期待,並沒有任何確實的保證。這關係到無數日本人的性命,所以至少應該掌握攻擊手段。雖然人們常說應該磨練外交能力,但即便從歷史的角度來看,外交也往往伴隨著失敗。現在世界上有些領袖信奉力量至上,我認為還是必須擁有威懾力。

——在國與國的戰爭中也出現了一些新領域的較量。您對日本的網路戰能力和飛彈防禦的未來有何看法?

自衛隊朝著加強網路戰能力的方向剛剛起步。不過,自衛隊本身的系統只是用於防禦。報復性網路攻擊和溯源(attribution,鎖定攻擊者)等領域至今在法律層面仍有很多制約。不僅要擴大自衛隊網路部隊的規模,還應該圍繞相關立法工作展開研討。關於飛彈防禦,我在任期間的2017年,本來已經決定引入陸基神盾(Aegis Ashore)飛彈防禦體系,但河野太郎出任防衛大臣後,取消了該計畫,我很關注這個問題的走向。目前依然存在彈道飛彈的威脅,我對放棄引入飛彈防禦體系的做法表示質疑。安倍晉三前首相之所以提出「必須保有反擊力量」,或許也是因為想要填補部署神盾工作停擺後產生的軍事空白,關於這一點,希望有關方面確實重視起來。

——6月,國民民主黨黨首玉木雄一郎突然提出,在日本的安保政策方面,應該討論保有核潛艇的問題。您有何看法?

過去,海上自衛隊的核心任務一直是航路防衛和封鎖宗谷、津輕、對馬三海峽等日本周邊活動,所以潛艇動力裝置只需要通常的柴油引擎。如果任務活動範圍擴大到南海等區域,需要在當地長期開展行動,那麼可能就需要核動力了。關於這個課題,我認為需要在制定精心打磨的運用構想之後再展開討論。

谷田邦一 [作者簡介]

媒體人、智庫研究員。原《朝日新聞》編輯委員。生於1959年,1990年進入朝日新聞社工作。曾任東京社會部記者、論說委員、編輯委員會、長崎總局長等職,2021年5月離職。目前為媒體人、未來工學研究所(東京)高級研究員(外聘)。研究領域廣泛,從主要國家的國防政策到基地問題、軍用技術,涵蓋了所有外交和國防問題。希望借助在防衛大學和防衛研究所學習的知識,創造符合新時代要求的安保問題解決方法。合著作品有《自衛隊 不為人知的變化》《漂洋過海的自衛隊》(朝日新聞社)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