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長夢多》——The Big Sleep:一部有史以來最令人費解的電影

2000年8月,Lauren Bacall 和BBC2頻道主持人Mark Cousins
《夜長夢多》女主角扮演者,好萊塢傳奇影星勞倫·白考爾 (Lauren Bacall) 2000年接受BBC電視二頻道主持人馬克·卡森斯(Mark Cousins)採訪

影片《夜長夢多》於 75 年前上映後,觀眾就一直對它的情節感到困惑。雖然它的情節被批評為「神秘」和「令人困惑」,但這也可以是一種優點,尼古拉斯·巴伯寫道,他認為我們應該接受模糊的情節。

毫無疑問,這部導演霍華德·霍克斯 (Howard Hawks) 以洛杉磯為背景的經典電影,是所有美國最具娛樂性的電影之一。這要歸功於其犀利對白、暴烈動作、壓抑的氣氛,加之明星漢弗萊·鮑嘉 (Humphrey Bogart) 和勞倫·白考爾 (Lauren Bacall) 之間的火山爆發般的性愛。但另一方面,電影情節又雲山霧罩,難解究竟。1946 年《夜長夢多》問世時,《紐約時報》的博斯利·克勞瑟 (Bosley Crowther)稱其好像 「一張將人完全困住的網……包含如此多的神秘事件和狡猾陰謀,以至於觀眾看後,頭腦變得完全混亂」。

幾十年後,維基百科評價這部電影,稱觀眾「無法梳理其中邏輯」,但深受「追星族」喜愛,只是因為「他們認為鮑嘉和白考爾聯袂出演比講好電影故事更重要」。追星族們愛就愛了。

事實上,情節邏輯並非不可梳理,但如果你沒有筆、記事本,不按暫停按鈕,梳理情節也非常困難。你不僅要記住那些向電影中俏皮的私家偵探英雄菲利普·馬洛(鮑嘉飾)投懷送抱的漂亮圖書管理員、店主、服務員和出租車司機,而且你還必須區分許多男性謀殺兇手和受害者:哈里·瓊斯、喬·布羅迪、埃迪·馬爾斯、卡羅爾·倫德格倫、拉什·卡尼諾、歐文·泰勒和肖恩·里根。真的要抱怨嗎?看電影看到"腦子糊塗"是不是自己有問題?或者這有時是它吸引觀眾的重要原因之一?

Short presentational grey li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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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倫·巴克蘭 (Warren Buckland) 是《敘事與敘事:電影敘事分析》 ( Narrative and Narration : Analyzing Cinematic Storytelling ) 的作者,也是電影情節分析專家。他告訴 BBC 文化欄目,《夜長夢多》的特別之處在於「它保持有限度的敘述:只展示一個人看到和聽到的東西——在此部電影中即是馬洛。因為重要情節是在電影開頭,馬洛對此知之甚少,這意味著觀眾也知之甚少。這令人沮喪,但也正常。」

這部電影令人頭疼還有其他原因。原著作者雷蒙德·錢德勒 (Raymond Chandler) 將之前出版的兩篇短篇小說拼湊在一起,寫出了他的第一部馬洛為主角的小說,這可能就是為什麼它似乎有兩個獨立的、偶爾重疊的主線。然後編劇威廉·福克納(William Faulkner)、利·布拉克特(Leigh Brackett)和朱爾斯·弗斯曼(Jules Furthman)努力調整故事。關於這部作品最著名的軼事是,沒有人知道劇中某個角色是自殺還是被謀殺,如果是謀殺,兇手是誰。霍克斯給錢德勒發電報詢問,錢德勒回電說他也不知道。

最重要的是,劇中馬洛揭露了各種醜聞,這些醜聞必須經過處理才能通過電影審查:同性戀關係和色情內容都需以最模糊的方式展現。電影大部分內容都需重新拍攝和處理,以充分利用鮑嘉和白考爾的人氣,他們剛剛因為霍克斯的另一部驚悚片《逃亡》(To Have and Have Not)而名聲大震。

製片人傑克·華納 (Jack Warner) 訂購了新外景,兩位明星之間的對話更加含蓄。為了留出遐想空間,霍克斯剪掉了可應證馬洛發現的片段,以及扮演馬洛妹妹的瑪莎·維克斯 (Martha Vickers)的出彩片段。以免她蓋過女主角白考爾的風頭。所以……一部本已晦澀難懂的小說因為這些亂七八糟的原因而變得更加混亂。總而言之,這部電影能連貫下來就足以令人驚訝。

戴維·林奇獲金棕櫚最佳導演獎
《穆赫蘭道》導演大衛·林奇獲金棕櫚最佳導演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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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如果說《夜長夢多》沒有好故事,那就錯了。儘管情節可能很麻煩,但迷宮式結構並不是缺陷,鮑嘉和白考爾的內心戲足以撐起戲份。你的腦袋必須跟上馬洛的節奏,這是這部電影吸引人的主要原因。

您不僅可以觀看劇情,還可以自己成為偵探,《夜長夢多》讓你保持清醒。「這歸結為輸入和輸出,」巴克蘭說。「你越投入,你觀影的樂趣就越多。如果一部電影情節簡單,那麼你的樂趣就很單一。對於燒腦電影,你必須投入且分析,你的回報就滿滿的了。」

什恩·卡魯斯( Shane Carruth) 的《初始者》 (Primer) 這種燒腦電影,講述一個零預算的時間旅行故事,它實際上迫使您繪製圖表和流程圖。或者理查德·凱利(Richard Kelly)的處女作《死亡幻覺》(Donnie Darko),通過午夜場和 DVD 觀看網羅了一批狂熱鐵粉,因為觀眾可在跨維度的謎之情節中盡情享受。甚至是科恩兄弟的對《夜長夢多》的致敬之作《 謀殺綠腳趾》(The Big Lebowski),都屬這個類型。

情節簡單的動作電影可能會令人興奮,但燒腦電影不會告訴你所有問題的答案,能讓你不斷思考、談論和仔細閲讀互聯網上的討論文章。至關重要的是,它們也是讓你反覆看的電影。

「此類電影的特點是模棱兩可、不可能的謎團,有時甚至只是一些空白情節,但它們會一次又一次地把你拉回來,希望你反覆思考,解決謎團,」拍過《矩陣故障》(A Glitch in The Matrix)以及其他紀錄片的導演羅德尼·阿舍爾 (Rodney Ascher) 告訴 BBC 文化欄目,「那些把每一個鬆散的情節都綁起來的影片在短期內是令人感官滿足,但你在放映廳燈亮起之後就不再回味了。」

第一次看到它多年後,我們中的一些人仍在試圖破譯邁克爾·哈內克(Michael Haneke)令人不安的《隱藏攝像機》(Hidden/Caché)的最後一個鏡頭。大衛·林奇的職業生涯是通過拍攝《 橡皮頭》(Eraserhead)、《藍絲絨》(Blue Velvet)、《妖夜慌蹤》(Lost Highway) 和《穆赫蘭道》建立起來的,後者獲得了 BBC文化欄目評選的 21 世紀最佳電影。

「我喜歡神秘,」大衛·林奇在一次採訪中說。「我喜歡不了解的領域,因為神秘比熟悉讓我更有感覺。一旦你開始解釋,讓 20 人理解它,它就不再有魔力了。」

斯坦利·庫布利克 (Stanley Kubrick) 對製造神秘情節的技巧了如指掌。如果你看過《2001:太空漫遊》(2001: A Space Odyssey)後一頭霧水,那就對了,庫布裏克想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巴克蘭說, 「亞瑟 ·克拉克(Arthur C Clarke),這部電影的合著者)寫了一個完整的畫外音來解釋一切, 當庫布裏克在最後一刻把它剪掉,克拉克有點生氣。」

至於庫布裏克由史蒂芬·金(Stephen King)小說改編的恐怖電影《閃靈》,眺望旅館(Overlook Hotel)中的鬼魂究竟是傑克(傑克·尼科爾森飾)想象出來的,還是他的通靈兒子丹尼(丹尼·勞埃德飾)變出的,還是旅館本身產生的,都無定論。 但這個謎團正是《閃靈》如此迷人的原因:阿舍爾導演過一部完整的紀錄片《第237 號房間》,其中有幾位粉絲對庫布裏克的意圖表達了見解。

阿舍爾說,我們知道,庫布裏克就是故意讓我們猜來猜去。「《閃靈》的最後一張照片是傑克在 60 年前參加派對的黑白照片。這貌似是為了揭開這部電影的謎底,就像《公民凱恩》的玫瑰花"的那一幕。但絶不是,事實上,這製造了更多的問題,在那一刻之後我們的問題更多了。」

不喜歡故弄玄虛的是史蒂芬·金本人。他一直對庫布裏克的電影不滿意,於是自己編寫了電視迷你劇《閃靈》,1997年播出。這個版本劇情比較好理解,但除了史蒂芬·金,沒有多少人認為這是進步。

在影評網站溶解 (The Dissolve) 上,塔莎·羅賓遜( Tasha Robinson) 批評這部迷你劇"轟轟烈烈的、過度解釋的表面含義",該劇"以一個笨拙的展覽場景開始,展示了史蒂芬·金的象徵手法,並凖確解釋了故事結局"。同樣的事情發生在《夜長夢多》中:同樣在 1997 年,未剪輯版本終於發佈,完整的場景是通過馬洛的偵探向觀眾交代劇情。獲得普利策獎的芝加哥太陽報評論家羅傑·艾伯特(Roger Ebert)說,這樣的電影缺少「震撼力」:「電影公司的編輯是完全正確的事情。」有些謎團最好留著不要解開。

另一方面,我們喜歡感覺有人可以解開這些謎團,即使我們自己不能。如果一部令人困惑的電影只是自我放縱的爛片,觀眾很容易失去耐心,一些評論家認為克里斯托·弗諾蘭(Christopher Nolan)的《天能》(Tenet)就是這類。但是,如果似乎有一種有智慧、合乎邏輯的解釋超出了我們想象的範圍,我們就會為之嘆服。

「弗洛伊德的神秘概念可以解釋爛片電影和神秘電影之間的區別,」巴克蘭說。「不可思議意味著冷冰冰和反常。當我們看大衛·林奇(David Lynch)的電影時,我們會覺得驚奇,但我們仍然能感受到影片的內涵。」

最重要的是,也許我們認識到生活中無數事件自己不太了解。當一部電影乾淨俐落,它可能看起來是假的。用林奇的話來說,「生活不是這樣的,所以這部電影看起來完全無趣」。

但是當一部電影有難題和矛盾時,又與我們自己的經歷相吻合。不管它多麼奇幻,在某種程度上仍是真實的;而一些情節更清晰的電影則不然。

說《夜長夢多》是自然主義可能有點過頭了,但是當我們隨著情節跌宕起伏,遭遇紅鯡魚群,一瞥真相,一時錯誤判斷,一時又感覺預感正確時,我們會覺得這就是罪案調查真正的樣子,因為生活亦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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