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歷史作為政治工具:俄中大同小異

(德國之聲中文網)“誰控制了過去,誰就控制了未來。誰控制了現在,誰就控制了過去。”奧威爾舉世聞名的小說《1984》中的這段話一語道出歷史之於政治的意義所在。記者施塔拉爾德(Katie Stallard)在其最新出版的著作《在白骨堆上起舞》中繼續對這一名言進行闡釋:俄羅斯、中國和朝鮮的當權者如何出於各自目的而利用歷史。這本書的副標題就是“中國、俄羅斯和朝鮮的歷史與權力”。

在接受德國之聲采訪時,施塔拉爾德表示:“專制政權很了解歷史的力量。這是一個獲得民眾支持的關鍵工具。”歷史創造合法性,與國民認同感息息相關,有利於專制者根據需要加以操弄。“經濟成就來來去去。歷史卻是人們可以依賴的東西”,她表示。

歷史作為入侵烏克蘭的理由

對歷史的修正主義解讀可能造成致命後果,俄羅斯目前對烏克蘭發動的侵略戰爭就是一個明證。在戰爭爆發之前,普京就扮演了歷史學家的角色。2021年7月,他發表一篇文章,標題是《論俄羅斯人和烏克蘭人的歷史統一》。

普京在這篇文章裡指責西方“危險的修正主義”。歷史學家安德裡亞斯·卡佩勒爾(Andreas Kappeler)在為《東歐》雜志撰寫的一篇分析中寫道,普京試圖以一名了解“歷史真相”、“無所不知的政治家”的身份對此做出回應。根據普京的說法,真相是俄羅斯和烏克蘭從來就是一個統一的精神共同體,是西方一直在嘗試將烏克蘭打造成“反俄羅斯”,俄羅斯對此決不接受,並會在必要時用武力加以阻止。5月9日,俄羅斯的蘇聯戰勝納粹德國紀念活動上,普京再次重申了自己的觀點,甚至更進一步聲稱西方已經計劃對俄羅斯發動攻擊。

普京的蘇聯式世界觀

歷史學家卡佩勒爾表示,所謂西方阻撓“俄羅斯-烏克蘭統一體”說法是一種兩極化世界觀和強權思維的產物。在普京的眼中,只有俄羅斯、美國和中國這樣的強國才有資格在世界舞台上扮演角色,類似烏克蘭這樣的“小國”沒有自主議程。各強權國家則利用一切手段進行意識形態競爭。

卡佩勒爾認為,普京所持觀點的主要內容都可以歸入陰謀論的範疇。這些思想與種族民族主義和“納粹在烏克蘭掌權”的說法糅合在一起。而所謂的“納粹”則直接與“俄羅斯一體化意識形態最重要的元素:蘇聯戰勝希特勒德國”相聯系。普京的世界觀正是一名前蘇聯特工人員的世界觀。

習近平:歷史舵手

普京及其克裡姆林宮支持者們的種族民族主義歷史觀樣板在中國領導層中也有所體現。不過中國要比蘇聯做的更好,習近平一再將後者作為一種警示。蘇聯解體是因為其領導人沒能根除破壞共產主義信念的“歷史虛無主義“。

為了避免重蹈蘇聯覆轍,中共在2021年重新編寫官方黨史。這一版本在很大程度上是為習近平量身定制。官方喉舌將這位中國領導人描述為:“帶領我們從歷史長河、時代大潮、全球風雲中分析演變機理、探究歷史規律,在每一個重大歷史關頭都作出了正確抉擇。”中共的這一官方話語通過傳統媒體、社交媒體、影院甚至電子游戲不斷傳播。與此不同的觀點和看法則被視為非法。

黨確保下的大一統

多年以來,中共官方黨史為中國的言論思想劃下界限。對中國非常熟悉的澳大利亞前總理陸克文曾表示,就核心而言,這是“為中共一再深入干涉政治、經濟和外交領域提供合理化辯解的一個意識形態框架。”

中共聲稱自己的權力合法性來自歷史:在中共掌權之前,中國積貧積弱四分五裂,因此備受西方羞辱。言下之意便是,只有中國共產黨才能統一中國,並讓中國重新恢復往日強大地位。

中共以此延續中國民族主義者在19世紀開所啟動的事業,正如比爾·海頓(Bill Hayton)在其著作《創造中國》中所講的。多民族國家中國被事後重新演繹為一個漢民族佔主導地位的大一統文化。滿族、蒙族和許多其他民族的歷史傳統被刻意回避,讓位給一個自古以來便是大一統的中國幻象。對於這種大一統意志,如今身處再教育營的維吾爾人和藏人深有體會。他們的文化和語言正在因此而受到壓制。

與此相對應的是,習近平在2013年對當時新進中共中央委員會委員、候補委員發表講話時曾提到清代學者龔自珍的一段話:“滅人之國,必先取其史。”他以此警告那些把中共版本的“中華五千年大一統”視為虛構產物的觀點。

盡管從語言和儒學角度而言,中華文明具有一定程度的連續性。但是,如今的中華人民共和國疆域歷史上始終由漢文化主導的說法卻並非事實。事實上,明朝(公元1368年到公元1644年)是最後一個漢人政權。此前數百年,統治中國的王朝也來自其他民族,比如曾經控制如今中國國土大部分地區的蒙古族。中國最後一個王朝時由滿人建立,從1644年一直持續到1912年1月1日中華民國成立。

為了讓如今的俄羅斯和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為一種歷史從未間斷發展的自然產物,就必須書寫大一統的歷史。而這又讓話題再次回到普京身上。為了能夠將俄羅斯人和烏克蘭人宣布為統一民族,他便否認和歪曲烏克蘭歷史。

“再次贏得的領土”

此外,俄中的兩個體系中都存在一種對於領土問題的痴迷執念。普京的歷史敘述中基本葫忽略了斯大林時代所犯下的罪行,但對於蘇聯的領土卻給予相當大的關注,其中包括烏克蘭、白俄羅斯、波羅的海國家和中亞國家等。

而中國則多年在南中國海問題上用歷史作為論據。北京政府把面積相當於地中海的海域視為中國主權領海,但引用的歷史證據卻很有問題。與此同時又拒絕承認國際仲裁法院做出的“針對南中國海的所有‘歷史性權利’主張並無法律基礎”的裁決。

施塔拉爾德認為,將注意力轉向領土問題有兩個作用:一方面強調歷史屈辱:有人從我們這裡拿走一些本應屬於我們的東西。另一方面凸顯當前領導人的強大:我們把屬於自己的東西拿回來。“目的在於,保衛自己的主權,感受自己的強大,並能有保護祖國的自豪感。”

沒有競爭觀點

盡管俄羅斯和中國的歷史話語之間從內容上還有一些區別(比如中國更強調圍繞習近平的個人崇拜),但基本模式還是很清楚的。兩個體系都宣稱其實從未存在的歷史大一統和延續性。誰要是在俄羅斯或中國對此提出質疑,便可能面臨嚴厲懲罰。兩個體系都在與一個外在敵人進行鬥爭——也就是西方,只有普京或習近平才能保衛國家。這兩個體系也都把歷史和領土訴求聯系在一起。施塔拉爾德就此寫道:“出於政治目的而操弄歷史的意願不僅僅存在於專制體制內。”但是只有專制體制才會對不同觀點采取行動。


© 2022年德國之聲版權聲明:本文所有內容受到著作權法保護,如無德國之聲特別授權,不得擅自使用。任何不當行為都將導致追償,並受到刑事追究。

作者: Rodion Ebbighaus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