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卡羅》游移的身份認同:非美國人的美國公民李仙得如何看待戰爭與外交?

文:杜小月

從公民成為美國人:為進取而捨離

李仙得把中國人當人看待,並不出自全然的人權,他的話語中更不帶有所謂同情,之所以避諱著以「奴隸」論之,來自美國南北戰爭的訓誨,廢止奴隸,是他從軍為國一路下來,自命信奉的榮譽及信條,多少帶點清高姿態,畢竟,在他承認中國人也是人之前,還得加上句「中國人雖不文明」,這份自由平等,是有條件、有附註、需要加上一個前綴才敢說得出口的,他的理念前衛,作態卻仍傲慢。

而這種人格特質來自戰爭的洗禮,來自他一個法國人急於建立的美國國族認同,因為有所追求,胸懷一顆美國夢才形塑出來的處事態度。需要不苟、需要方正,「一切事物都有它的位置」將每顆石頭蒐藏安放回既定的秩序,嚴格遵照規矩行事,「我不相信宗教,以及一切無法控制的東西。」不願淌入官場渾水,也一概否認文化的差異,要求中國人阿清穿上西裝,令他不自在,令他「被接受」現代化。

法國男星法比歐在《斯卡羅》中飾演法裔美國駐廈門領事李仙得,奉命到台灣調查「羅妹號事件」。

而李仙得在廈門領事館迎對的貝爾將軍,一位當然的本土美國人,還有他那一套不需多加關注國族認同的做官態度,無需自明,不用澄清,國籍的問題向來不是貝爾會遇到的問題,美國人即是美國公民,但美國公民卻不等於美國人,簡單的大於小於問題,也是複雜的人種階級難題。

官場文化:與信念相悖的事實

「你有一半的時間躺在醫院,竟然也升准將,你在病床上到底帶了多少部隊?我們美國對法國人真是慷慨。」要是李仙得真如貝爾料想的,是一位通曉官場文化、光靠人脈與關係而不仰賴榮譽傷疤就能輕鬆上位、就能升官發財的人——他們兩個如若是同道中人的話,這段直白發言就不會顯得這麼挑釁了。

貝爾直接了當,大喇喇地把暗事講開,希望能損損這位官場朋友,可沒料到眼前的原來是個官場異類,李仙得的正直令貝爾的開場白顯得一廂情願,他們那種你嗆我一言、他懟你一句,愛講笑虧的臭氣不與李仙得相投,這種低俗的示好看在他眼中只是純粹的低俗,沒有示好,甚至有損他自持的榮譽。言談進入雷區,才讓接下去的交涉如此崎嶇。

一個執意關押洋行人員,無論另一個如何的正反說詞,兩人都對不上線,然而最後,鬼使神差一般,李仙得竟也完成了一遭不那麼黑、但仍十分道地的官場文化交流:「我原本是來跟你談兩件事,一件是德記洋行,另一件是在你管轄範圍內的福爾摩沙……本來想跟你討論的。」貝爾將兩樁公事捆綁在一起,示明德記洋行的事必須有個交代、李仙得必須做出個願意接下去談的保證,貝爾才會如實托出羅妹號事件,所以,當李仙得從貝爾手中接下公文時,也等同是默許了一個承諾出去。

閱覽公文後,李仙得心中願意赴任福爾摩沙,想儘早解決那裡發生的羅妹號問題,才會接受貝爾得寸進尺的要求,放了德記洋行的人,如此方能完全結算他在廈門領事館的一干庶務,免除接下去曠日廢時的司法程序。終於有了像模像樣的交涉、議價與退讓,然而經過剛剛這些「親切的」官場禮節,李仙得依舊是那個領公餉的正直官員,不願領情——放了人,但還得改交罰款四千。

當李仙得來到府城,我們看到的是一位坐在漢人扛轎上的白人,高人一等,卻無法真正駕馭,受人簇擁卻也是予取予求,磨不過沿街小販的盧,花錢消災買了一堆不需要的東西,顯然又是場頗失敗的交涉。

李仙得來台,依舊準備了充份的不理解、滿滿他正人君子的高尚與笨拙,他困惑,何以一個正直的人還要打暗號?何以這位對的人要用錯誤的伎倆行事?「因為他關過必麒麟。」原來劉明燈與他都在做著同樣的事,關押走私的洋行行員、與推託責任的官員斡旋,但李仙得還是無法苟同,顯然,人在怡記洋行和英國領事賈祿洽談的他,並未意識到當下的這個自己,正是位於官商雜處的灰暗地帶。

「你真的適合當外交官嗎?」自己主掌羅妹號事件,反到要讓賈祿給他指引明路,非得走過這麼一遭上得了檯面的外交式對談,投遞正式公文、將層級上訴、施加上位壓力,似乎名正言順了點,才甘願另行其事,找回他早先不齒的總兵劉明燈,繞行一大趟遠路,繞過他心中疙瘩,然後才能委身下去做他覺得錯的對事。

從戰死到殉國:意義上的不同,才能昇華

回頭審視李仙得命令萬巴德醫生的橋段,要求跳過傷重的阿杰而優先救治羅妹號船員,顯然對他來說,完成任務重於醫療權的分配,傷重者在他的法條面前,只能被遠遠排在後頭,無論是此時昏迷的阿杰,還是那位被要求優先手術的船員,都是如此,因為「船員」只代表著完成任務的線索,至於船員身為一個病人乃至一個人的尊嚴,李仙得依舊選擇忽視,不顧傷勢地,一心只想著儘早將船員拍醒,好把案情問個水落石出,直至他被萬巴德醫生勸離才罷休。

中國的奴隸和傷患,只是李仙得分別用以實踐勞動權和醫療權的媒介,心繫文明進步,然後二元地看見了所謂的野蠻與落後,需要捨棄或取代掉這些以後,才能成就他心目中的理想情操。

然而李仙得人格的複雜度卻又在此時展露。

李仙德:「雖然你是醫生,但我是軍人。相信我,我在戰場上看過的傷兵比你這輩子都還多,那個年輕人會沒事。如果我錯了,我會辭去這個地區的領事職務。」(影集對白,時間:14:39-14:55)

在經過那麼多的偏執後,我們終於也見證了剛直人格的魅力,來自他從戎的底蘊;戰場是另一個不同樣的極端環境,醫資何其不足,能讓人見識生命的脆弱,也能見識到人體的強韌,醫者認定的重傷,當然需要在第一時間挹注治療,這樣才合乎常理。

然而軍人所面臨的往往都只有不合理,他誓言道,這年輕人熬得過去,並非只是隨口胡來的薄弱說詞,他的堅定來自過去死生交關的軍旅生涯,險些失去左眼、住院兩年,傷痕累累,因為親歷了這些鐵錚錚的殘酷現實,所以這番話、對於槍傷者的心得,他是拿命換來的,李仙得隨後向萬巴德賭上領事身譽,挾以上級命令,作風硬派,是軍人本色。

那麼,他真的適合當外交官嗎?李仙得後來回覆賈祿的話是:「美國外交部認為我適合。」(The Americans think so.)照他模糊的原語「Americans」來說當然可以適時適地譯作「美國外交部」,但這個泛稱若是譯作「美國人」的話,那似乎會是一種國族主義的隱喻:美國人認為我適合當他們的外交官——這話現在變得再不關乎政府部門的委任命令、不關乎政治人事資源的調度,因為他入籍美國後為國家付出的價值遠遠超過了這些。

李仙得確實以其異乎常人的堅毅態度、果斷、決絕,展現出了某種程度上美國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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