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流過貢川鎮

從我客居的城區往南約莫三十幾公里，有一座貢川鎮，古名貢堡，鎮的歷史悠久，文獻記載曾出探花2名，進士24名，舉人貢生300多人。但我初聞此鎮時，心裡浮現的卻是貢嘎山，貢嘎是藏語，意為寨後白色山頂。

貢嘎山是四川省內最高峰，客居成都的那幾年曾去過貢嘎山東坡的海螺溝，屬於甘孜藏族自治州瀘定縣磨西鎮，雖然距離成都不到三百公里，但因為是青藏高原東緣的高山，山路蜿蜒，得坐好幾個小時的車才能到達。屬於低海拔冰川的海螺溝在貢嘎雪峰下，看不見邊際的雪白晶瑩從高聳的山谷鋪瀉而下，可以乘坐纜車從高處觀賞。

我們買纜車票時賣票的藏族姑娘不小心多給了我們一張，丈夫發現後拿回去還給她，她感謝的說：如果您沒拿回來，我的疏忽得拿工資賠償。收回車票時慎重之情溢於言表，丈夫感嘆：車票不便宜，但她的工資應該不高，如果要賠損失不小啊。我隱約記得藏族姑娘清澈的眼眸，酡紅的雙頰，歡喜又略帶驚恐的笑容，那驚恐中蘊含著失而復得的慶幸。

四川還有貢菜和貢酒，貢菜又名山蜇，或因其食之口感清脆的緣故，蜇原指蠍蜂等以毒刺刺人，但水母也就是海蜇的英文果凍魚又有童話的意味，一山一海皆宜涼拌，蔥蒜辛香米醋辣油爽滑，前者有維生素礦物質，後者富含膠原蛋白，真真是豐儉由人。我的聯想飄忽，無涉現實，或須因為如此，初訪貢川時我竟錯過了古鎮，直至坐上離開的客運車，看見沙溪對岸的會清橋，才確認了貢川古鎮還在，並未淹沒在時間流裡。

重訪貢川，原來當時我曾走過的兩條路，都只要再往下走不到一百公尺就可以分別看到正順廟和古城門，而正順廟前有指標，只差一點，我就看到古鎮了，但也因為這差一點，我才會在短期內二次來訪吧。

到達鎮上已經是下午四點，大山裡太陽升起落下都在山後，比起平地原本天就亮得晚又黑得早，加之鄰近冬至，五點已顯出暮色。夕陽餘暉映照著古城牆、會清橋，我快步追趕著日落的速度，想在天色變暗前拍攝會清橋，終究十二月的太陽還是搶在我的腳步之前沉落在山後。逐日的夸父若是住在大山坳裡，故事又會怎樣發展呢？傳說中夸父是幽冥之神后土的後人，住在北方荒野，他追趕著太陽來到太陽將要落入的禺穀時，因口渴而飲河水，河水喝盡仍覺得渴，便想去喝北方大澤的水，無奈還沒走到就渴死了。

人的聯想如輻射傳導，速度快且無定向，從夸父我又想到《箜篌引》裡的：公無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公何！如果渡河的人早生些年代，遇到夸父，他的人生將完全不一樣，匍匐攀爬遭飲盡的乾涸河道，縱使跌傷挫傷，終不致溺亡。二十歲樂府詩課堂上老師吟誦時的慨嘆，我至今不忘，詩裡的執迷不悟觸動了年輕的我，在往後的歲月裡總有境遇讓人想起這傳頌了兩千年的十六個字。

暮色裡穿過會清橋，行至陳氏宗祠，院裡一方水池後的三層飛簷姿態靈動線條娟巧，大門上的對聯：一門雙理學，九子十科名，可看出陳家重學。曾聽說廣東有地方祭祖時定會準備整尾墨魚，寓意保佑子孫各個滿肚子墨水，義大利墨魚麵倒誤打誤撞的符合了。有個朋友愛吃墨魚麵，她一人獨享不夠，定要拉著共餐者同食，她說大家均脣齒烏黑，就無須擔心自己的有礙觀瞻了。幾次之後，我倒是覺得分手時可以點選墨魚麵，回想起的除了甜寵愛戀，還有沾烏的脣墨黑的齒縫時，也許失戀的感傷也能減輕些。

祈福求財願得事事興旺是許多人共同的意念，家族對後世子孫教育的重視在這一尾墨魚身上，又還透出了些許趣味。日常裡以物寓意的例子極多，好比方才經過的筍幫公棧，中國詩畫音樂皆與竹有關，墨竹清雅，笛蕭悠揚，生活中竹子不但被製作成筷子簍子籮筐等用具，葉子可以包粽子，竹筍更是清新美味，而這一物多用的竹子還寓意有節虛心的好品德，節節高升的好意頭。

貢川所屬的永安市山川溪流縱橫，全市面積近三分之一是竹林，入春後一場貴如油的微雨浸潤，林中的幼筍爭相冒出土，冬至時的我還不知道翌年初春市場裡，總有貢川來的機動三輪車，車上堆著滿滿鮮採竹筍，都是陽光未露臉前就睡眼惺忪地從土裡挖了出來，偌大的筍秤好後請小販剝去外殼，少了許多沉重，拎回家或煮湯或油燜。然而有更多的竹筍挖出後並沒出現在市集，而是去殼後就直接下鍋煮了。筍出土後老得很快，趕在冒出土前挖出的筍若是不快點煮熟依然會老，這其中是不是有點歲月催人的意味呢？煮時竹筍排列整齊儘量壓實，大火煮2個小時，然後以木板壓出筍的汁液，空氣中飄散微微酸氣，壓榨的過程同時也是發酵的過程，使得永安筍乾別具風味。一天網上看見朋友曬出自烹的荷包蛋鮮蝦竹筍麵，用的就是永安產的紅油筍片，碗裡紅的白的黃的頗能誘發食慾。

這些年許多古鎮希望留住昔時風貌，然而古舊屋舍卻也不修不行，有些地方在若干年前已出現大面積翻新重蓋，貢川鎮因為鄰近永安市區，來往公車便利，許多居民選擇在永安購房，貢川的磚木老房反而保留了原始面貌。如今貢川鎮進士巷，黃昏時亮起一個個紅燈籠，腳下的青石板、鵝卵石小巷，其實是為了再現古鎮的久遠時光重建。

三四十年前當地人覺得石路步行、騎車都不方便，所以將之鋪成了水泥路面。現在為了還原，又用河道清淤挖出的鵝卵石重鋪路面，石板則是由當地民家提供自宅院落內保存的，重修後的老巷子管線埋在地下，看著滿滿懷舊情致，也同時顧慮到了使用的便利。鵝卵石小徑確實不利薄底鞋行走，凹凸路面讓人腳板發疼，更別說高跟鞋將愈顯坎坷。但不知何時起，各款運動鞋盛行，搭配上班族套裝也不再礙眼，出演韓劇《今天的網漫》的金世正就秀出了一張純白公主裙搭配玫瑰紅運動鞋，還被稱讚具時尚感，運動鞋上路，青石板和鵝卵石也可悠閒漫步。

古鎮的閒情逸致原來也需要其他諸多條件支撐，天黑時我搭車離開，猛然思及如果上一次我是從永安來貢川，而非從三明驅車前往，就如沙溪的水流方向，那麼抵達鎮前便會先看到橫跨水岸的會清橋，來自何處，去往那裡，也將有不一樣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