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國珍》「任何一場童真的相遇，都是天使的禮物」

【愛傳媒朱國珍專欄】幾個月前接下兒童國語文夏令營課程，7月13日圓滿落幕。主辦單位規劃上午與下午分別在台北市（松山區）與新北市（新莊）總共四小時課程。

講題是主辦單位所擬「好文章的開始與結尾」。這個題目對我而言非常容易，但是上課的孩子年齡層介於小學二年級到七年級之間，我必須把自己的經驗值盡量簡化再簡化。雖然我仍然使用《黑暗元素三部曲》作者，英國小說家菲立普．普曼在《好故事能對抗世界嗎？》書中建議：「寫故事時最單純要做的，是構思一些有趣的事件。以最佳順序安排以呈現事件之間的連結，並盡你所能清楚地敘述。」作為引言，並鼓勵孩子效法美國作家安‧拉莫特在“Bird by Bird: Some Instructions On Writing and Life”書中提及：「先別擔心寫得好不好；開始動筆就對了」

是的，我的課會講英文。我認為有些文本從創作者的母語體驗會更深刻。當然我會先調查學生的英文程度，如果落差很大，我就掠過英文，避免受教權的不公平。然而，這次令我驚奇的是，現在幼童從學齡前就開始學英文，即使小學二年級的孩子都能朗朗念出PPT畫面上出現的英文字。

當初受邀對兒童授課時，我立刻點頭答應。我覺得有機會跟小孩近距離接觸是件「含氧量」非常高的好事，這種體驗能夠讓我充分感受一個世代的氛圍。在《Dear小壯丁：手牽手一起走》書中有一段我最喜歡的話：「任何一場童真的相遇，都是天使的禮物。」

與孩童互動，尤其透過書寫來認識孩子的想法，對我而言也是天使的禮物。因此在簡單說明課綱之後，我先讓孩子練習獨立思考。簡而言之，就是讓他們在毫無任何教條與準則的情況下，先寫出心中的想法。

「現在最想說什麼？」

這年紀的孩子，一開始面對沒有題目的題目，顯然有點茫然失措。他們太習慣「老師說」，現在老師不說，讓他們自己說，各種疑問都出現了。

願意提出問題都是好事，上課中舉手發問打斷我的發言，我也樂於聆聽與回應，我認為這就是思辨能力的開始。因此我積極提供各種書寫的暖身，不斷告訴他們在這堂課裡，真的可以隨便寫。

十分鐘後，我收回答案卷，翻閱著孩子們各式各樣的表達。

我看書或主持節目非常擅長抓重點，這次我同樣迅速瀏覽孩子們的試寫稿，突然感覺到某種惆悵，某種瀰漫在孩子心中的壓力。因為超過三成以上的作品，都描摹出「想飛」的意象。

想飛是普世情懷，希臘神話裡的伊卡洛斯是經典，也因此想飛的慾望往往與能力有關，也跟脫逃有關。

當孩子寫出：「我想飛至天空，我想看到鯨魚」是置身天地的放逐。「我想做出水火箭」功能雖是防禦攻擊，作用仍然在於「離開」軌道。

「昨天晚上我拔牙齒，太痛了不小心叫出來」是個二年級升三年級的小女生所寫，她是當天最專心上課的孩子，大大的眼睛始終專注地望著我，就連趴下頭來也要側看我講課。也因此她這樣的表述讓我很心疼。拔牙會痛是因，任何人都有可能因為痛而叫出聲來是果。九歲小孩寫自己「不小心」叫出來，這是多麼善體人意又多麼壓抑的靈魂才能夠設身處地想到不要打擾別人，不要讓陪伴者（可能是爸爸媽媽）擔憂，或者，不要讓別人嘲笑看輕我。所以應該要忍住，所以叫出聲來實在是自己不小心。

我更心疼的是這篇：「昨天晚上我夢見從十八層高的大樓墜落下來，還好最後沒事。」我們寫文章的人都知道，夢是通往潛意識的途徑，心理學家有太多案例描述高處墜落與心理壓力。這孩子即將升國一，她交出的考卷沒有署名，我是一個一個對照名單才確認她的姓名與年級。

一百二十分鐘的相處，重點仍然在授課。好文章的開始與結尾，如何在過程中導向良善的終點，這不只是課堂作業，也是人生功課。

這班學生有個趣味現象，他們希望我點名，他們認為點名很重要，在第一堂課就殷切表達請求。我後來想一想，我覺得孩子們想被看見，被重視。

突然想起上次參與小學生的夏令營課程是「小小主播營隊」，舊剪報照片銘刻著歡笑的記憶。當年這些孩子現在應該都有三十多歲，也許當中有不少人已經成為父母親。有人會認為小孩子太活潑是調皮，我個人經歷撫養小壯丁成長的過程，反而更珍視孩子的活潑（或調皮），我認為這是他們用自己的世界觀與我們（大人）所認知的世界做溝通。也因此，我格外重視每個人文字與語言的表達，即使只有兩、三行，我會從其中觀察到文字背後的靈魂，無論歡喜或憂愁，皆視為童真的相遇，並感激這份天使的禮物。

作者為大學講師、作家、廣播主持人，曾創下連兩年獲林榮三文學獎雙首獎記錄

照片來源：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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