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玉昌古典新詮》陽關三疊 王維張鶴跨千年譜離別

王維〈送元二使安西〉又名〈渭城曲〉    圖:朱玉昌 / 提供
王維〈送元二使安西〉又名〈渭城曲〉 圖:朱玉昌 / 提供

[新頭殼newtalk] 【序曲

晨間一陣微雨,濕潤了一座城,雨後的渭城,頓時復舊如新,街道纖塵不揚。青石路上,簡樸的青瓦旅店旁,迎風婆娑的垂柳,在雨露輕拭下,色澤分外鮮亮。

眼前這片清新的晨,似乎預知了什麼,刻意妝點出陰淡的離愁,此刻,送君千里的話語已不知從何說起,難道,這是無聲勝有聲地心緒作祟。老友啊!且乾掉手中這杯酒吧!可知道,出了陽關後,知己如你我,何年何月再相逢?

本事

人道是,傷別離,淚紛飛,遇雨洗滌,煩憂暫滅。「細雨圍城」的景色最是動人。如果,一般凡人不懂得什麼是瞬間的靈感,而流失捕捉時間所賜予的永恆。那麼,心思細膩的詩人呢?至少盛唐詩人王維就不曾錯過,才能為後人留下千古唱頌的送別詩作〈送元二使安西〉。

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

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人」是王維與元常,「事」為送別,「時間」於春夏交替之際,「地點」在渭城,「物」是城、是柳、是兩人手中的酒與杯。一首簡短的七絕詩,人、事、時、地、物,敘景訴情,一應俱全,道盡一段深厚的友誼。

元常,家裡排行第二,友人們習慣喚他作元二,是詩人王維的知心好友,安史之亂後,國家屢遭吐蕃和突厥的侵襲,元二奉派塞外安西都護府述職。邊防戰端頻繁,此去生死難料,出發時,王維從長安一路相送到咸陽,抵達時,天色已晚,便留宿關隘渭城區,朋友離情依依,王維安排薄酒粗菜於次日清晨餞別元常。

第二天清早,煙雨撲塵,大地明淨。王維感懷,寫下詩作,譜上旋律,這首送別之作遂成曲冠茶樓酒肆的經典流行琴歌。作品後來收錄在宮裡盛行的《伊州大曲》內,名為〈渭城曲〉,又在梨園樂工翻唱中,加工為三段式疊唱,又名〈陽關三疊〉。

至於疊唱方式,可惜歌譜流傳到宋代時已完全佚失,只知大概是採一種曲調為變化基礎,作反覆三次吟唱,但真實唱法早已無從定論。

今人得見最早的〈陽關三疊〉曲譜,約為明朝中葉,由屬名作者龔經(稽古)輯錄在《浙音釋字琴譜》的版本,現僅殘存八段,王維原詩只出現在第一段。而從明清迄今,留存下來的相關琴譜有六種類型,不同詮釋的版本則多達三十幾種,其中傳譜最為廣泛的,應是晚清同治三年,由琴師張鶴重新改作並編撰於《琴學入門》的版本。

張鶴以「三疊」為本,曲分三段,延用一個曲調反覆疊唱三次。每疊前段的主旋律部分,除首疊起句加了引句「清和節當春」外,均以王維原詩入詞。詩後銜接著後段的副歌,每疊副歌所填入的新詞,又以王維詩中的詩意作為延伸,在第三疊結束前,另藉反覆的同音節奏來增添離情別緒的餘韻。

詩詞新譯

〈陽關三疊〉 王維/原詩‧ 張鶴/新詞

首疊

清和節當春。

渭城朝雨浥清塵,客舍青青柳色新。

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露夜與霜晨,遄行、遄行。長途越渡關津,惆悵役此身。

歷苦辛、歷苦辛,歷歷苦辛,宜自珍、宜自珍。

暮春時分,好個繁花錦簇的季節。沒料到,這場晨間小雨來得正是時候,滌淨了滿城的塵垢,讓眼前景色煥然一新。道路兩旁,櫛比鱗次的旅店前,一棵棵垂楊柳,恰似爭相換上新裝來向你道別。再喝上一杯酒吧!此番別離,你我不知何時還能共飲。

邊關防務一刻都耽擱不得,要抓緊時間,不分晝夜地趕路,還須跋山涉水越過層層關卡,一路伴隨你的,將會是身心的煎熬,可想而知的辛苦,而且是真的非常辛苦,請你務必好好地珍重啊。

「浥」作沾溼或者潤溼。「青青」意指清新和翠綠。「清和節」並非指特定節日,一般「清和」係指農曆三月和四月間,暮春初夏交替時節的天氣。但也有傳說「清和節」是指農曆四月初八,是佛祖釋迦牟尼的誕辰,也是道教神尊太上老君的生日。「遄行」為趕時間、疾行的意思。

再疊

渭城朝雨浥清塵,客舍青青柳色新。

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依依顧戀不忍離,淚滴沾巾。

無復相輔仁,感懷、感懷。思君十二時辰,參商各一垠。

誰相因、誰相因,誰可相因,日馳神、日馳神。

我們休戚與共的情誼,濃得教人難以分離,失控的淚水急如雨下而濕透了衣裳。一時間,將再也感受不到相挺相惜的義氣了,真的好感傷呀!我會整天想念著你,哪怕已經分隔東西,彼此不得相見。我想,只要想起還有誰能相偎相依時,我每天必會靠著我的神魂心智來與你相互取暖。

「依依顧戀」是眷戀不捨的意思。「淚滴沾巾」形容淚如雨下而濕透衣袖。「相輔仁」指相互扶持的感覺。「參商各一垠」比喻隔絕在兩地,彼此不得相見。「參」為銀河中位居西方的參星。「商」亦指辰星,是位在東方的商星。「垠」指邊際。「相因」即相依。「日馳神」為每天心神恍惚的樣子。

三疊

渭城朝雨浥清塵,客舍青青柳色新。

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芳草遍如茵。旨酒、旨酒,未飲心已先醇。

載馳駰、載馳駰,何日言旋軒轔,能酌幾多巡。

千巡有盡,寸衷難泯,無窮的傷感。

放眼無垠,花草遍地,猶如鋪上一層濃密柔軟的地毯。桌上擺滿一盅盅香醇的美酒,還沒喝,光是聞,心就足夠醉了。看著一匹匹急奔而過的花馬,似乎在催促著啟程,雖不知何時可以看見你平安乘著馬車回來,或者我們還能在一起痛快地喝上幾回好酒。眼下酒再多,總有喝完的時候,而內心的隱憂卻無法消除,離別的傷痛,竟是如此地難以承受。

「茵」為墊褥的通稱。「旨酒」即美酒。「載馳」指放馬快跑。「駰」為毛色淺黑帶白的雜毛馬,俗稱花馬。「言旋軒轔」指乘坐著馬車回來。「言」此處作語助詞,無義。「軒轔」泛指馬車。「寸衷難泯」比喻內心難以消除。

三疊尾韻

楚天湘水隔遠濱,期早托鴻鱗。

尺素申、尺素申,尺素頻申,如相親、如相親。

噫!從今一別,兩地相思入夢頻。聞雁來賓。

邊塞的距離將你我分隔在遙遠的兩地,只盼望能早點兒收到你寄來的平安書信。告訴我,你在那裡一切安好。我們也唯有不斷地透過信函互通音訊,憑恃著見信如見人的默契,確知彼此無恙。

唉!自今別後,我倆把酒互訴衷腸的事兒,只能姑且託付夢中了。我會等候著你,傳回捷報的消息。

「楚天湘水隔遠濱」形容水天一色,天空和水面間雖僅隔著一道天際線,看起來接近,其實距離非常遠。「楚天湘水」即春秋戰國時期南方楚國境內的湘江。「濱」這裡作動詞,為臨近、接近的意思。這句詞,意指邊關地處西域和南方相隔甚遠。

「鴻鱗」代稱書信。「鱗」為魚類的總稱。古時候除藉「鴻雁」傳情外,傳說裡也用「鴻鱗」傳書。「尺素」指書信。「申」作陳述或說明解釋。「相親」本為彼此親近,此處有「見信如見人」之意。「聞雁來賓」以鴻雁先行傳遞敵人歸順的好消息。「聞」為名詞,即消息。「賓」作動詞,指歸順與服從。

餘音

從盛唐到晚清,〈陽關三疊〉千年傳唱中,並未因時代更迭而稍退流行。無論王維也好,張鶴也罷,詞曲在穿越時空下,早已由原作者逐漸發展成不同時期、不同作者,且受限於原曲失傳的揣摩下,以時間接力,共同完成的一首曠世集體協作。

在後人不斷增刪的歌詞中,蘊含著諸多後繼者的真摯情感,唯一不變的是,「送別」的意涵未曾背離過原詩的核心。探本溯源,王維詩歌的典雅與真切,深深觸碰著一代又一代人性潛在害怕離別的心痛本質,即使今天,任其外在環境歷盡滄海桑田、物換星移,只要論及送別,這首〈陽關三疊〉從未缺席。

正因如此,作品的珍貴才足以體現,也成為歷久彌新的價值所在,影響的廣度與深度非一般泛泛歌詞所能比擬,倘若諾貝爾文學獎早頒個一千三百年,或許,世界上第一個有資格獲得「歌詞詩人」桂冠榮銜的作家,就是王維。

詩人簡介

王維,字摩詰,唐朝山西祁縣人,開元九年進士,天寶年間,官至給事中。安史之亂任職於安祿山麾下,禍亂平息,遭問罪降職太子中允,後再官拜尚書右丞,又稱王右丞。晚年居住藍田輞川,精通詩文、書法、繪畫與音樂。其詩題材廣泛,風格多變,尤以山水田園詩為最,作品被譽為「詩中有畫,畫中有詩」。與孟浩然齊名,稱「王孟」。從小受母親佛事薰陶,又與名僧道光禪師知交,一生佛緣頗深,因篤信佛教,宣揚禪理,有「詩佛」稱譽。作品有《王右丞集》傳世。

張鶴,字靜薌,清末浙江瑞安人。上海玉清觀道士,工詩文,精書畫,擅操古琴。早年拜福建知名琴師祝鳳喈學琴,同治三年(1864年)將其師樂理精髓與傳譜,重新編撰並加注工尺譜後,刊行《琴學入門》全書。書分上、下二卷共三冊,上卷論琴,下卷為琴譜二冊,共收琴曲二十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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