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歌行】平均值 : 統計學中毒症候群

(作者鄭春鴻為今年春天將在松山社區大學開設一門課「生命故事創作班」,有興趣的讀者可以進入課程介紹網頁了解。報名電洽松山社大02-27475431)

行政院主計總處調查,2018年所得收入者收入平均創下歷年來新高,達到65.58萬元,比前一年增加了935元,扣除非消費支出後,平均可支配所得54.77萬元,增加2794元,各年齡層的平均收入也幾乎都是上升的趨勢。但國內實際有高達300多萬勞工月薪不到3萬,網友看到35歲以下青年,平均年所得54.37萬元,紛紛瘋狂吐槽 : 「我做便利商店大夜班,月休8天,一個月領3.5萬,一年才42萬!我對不起大家,拉低了平均所得。」

不只是在平均收入,「平均」(The Average)這個詞兒,在現代社會中可以說到處可見。一星期做愛幾次,每次勃起做愛幾分鐘,都可以使一個男人陷入憂鬱,自認是「不正常」的人。你做愛對象的「滿意度」,對於整個「事件」會不會更重要呢?「統計學中毒症」的現代人,可又要來一個「做愛滿意度」的調查,也給我們好幾個平均值,讓我們對號入座,考察一下自己是不是體貼的「好人」呢?一個醉漢跪在路燈下尋找鑰匙,只是因為那兒的光線比較好。我們沉醉於「統計」功效中,並且說服自己分佈「平均值」是最重要的。但事實往往不是這樣的。

哈佛大學醫學博士,社會學家尼古拉斯•克理斯塔基斯(Nicholas A. Christakis,1962-)告訴我們,百年前發明的具有里程碑意義的多元統計技術,使我們比較兩組平均數之間的差異,自那以後,我們就一直誤以為這種差異是非常有意義的。「……我們沉迷其中不能自拔,現在是時候應該停止這種行為了。用這樣的方法看待自然世界,也未免太簡單太狹隘了。」

事實上,這些差異,或許正是上帝允許萬事萬物生生不息的奧秘,它使該死的死了;該活的活著,都有它的美意。而我們都被自己欺騙了,我們花了一個世紀的時間觀察和解釋這些差異,給它下了自以為是的定義,要自己也要子孫奉行遵守,說它才是幸福的本尊。這不是很荒唐嗎?

最切身的例子是,健康保險管理者把它用「算數」來算,用自以為是的「醫學倫理」來專斷生死大事。認為給將死的病人做「無效的治療」是一種「殘忍的慈悲」,這種觀念真的是「無懈可擊」嗎?我們是否應該尊重每一個人想要的「死法」;那些在「平均值」下,社會期待的「死法」,每一個人都要列隊、拿號碼牌,準時進入「鬼門關」嗎?如果你不想去排隊這樣死去,就是浪費健保資源的自私之徒嗎?這不是「算數」問題,也不只是「醫學倫理」說得周全的。這是古今中外的哲學家、文學家、藝術家窮極一生深思未果的大哉問。不可能是一個科門、一門課、一個演講、一個涉世未深的醫者三兩句話說得清楚的。

這並不是一個新鮮的題材,只是醫學倫理專家似乎刻意跳過這成篇累牘的「悖論」,或許這就是他們一直沒有把這個課題想好的主因。事實上,醫學是很刻板的,它經常總是「統計學的奴僕」,總遭到人們的諷刺,常常還很辛辣。上自羅馬詩人,下至蕭伯納,歷朝歷代莫不如此。攻擊有時候針對病人,像莫里哀的《無病呻吟》,但更多的時候是針對醫生。反傳統的英國小說家撒母耳•巴特勒(Samuel Butler, 1835-1902)在《烏有鄉》寫的是一個烏托邦的世界。在那裡,罪犯接受治療,病人受到懲罰。人生艱難惟一死。事實上,生死議題從來就不是公眾議題,它是私人議題。人無法選擇如何出生,但是可以選擇如何死去嗎?好像可以,又好像不可以。一個人選擇如何告別人間,做出這個決定,幾乎要考察他的一生的思想、價值觀,甚至行事風格。

不只生死議題是私人議題,絕大多數的日常瑣事,都是私人議題。偏偏掌管公共預算的政府官員,為了要大多數人都滿意,他們每日所做的只能是在「平均值」上翻滾,它是「統計學中毒症候群」的病灶。他們不知道,解決人民每天煩惱的「小事」,或許才是政績。其他,政客認為要幫大家做的「大事」,他一點也使不上力,該發生的還是會發生,他一點阻止不了;不會發生的一直也沒發生,不是他努力做了甚麼。那麼,選他做甚麼呢?打屁和領薪水。 專欄屬作者個人意見,文責歸屬作者,本報提供意見交流平台,不代表本報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