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對國家有利，「髮夾彎」有何不可？

蔡英文總統8月28日下午特別舉行記者會，正式宣布准許進口美國牛肉和豬肉。對此，前總統馬英九辦公室表示，蔡英文過去帶頭反對開放美牛、美豬，並以「反出賣、反毒牛」批評馬政府，如今卻在沒有通知國會、也沒有與畜牧業者溝通的情況下擴大開放，應該為雙重標準及「髮夾彎」向社會大眾道歉。

我舉馬辦的回應，是深感馬英九執政八年，因為綠營的「逢馬必反」而吃足苦頭，許多政策都難以推動，反對開放美牛、美豬進口就是具體例證。如今民進黨執政後，推出他們在野時期杯葛的政策，並且舉出一些他們曾經反對的理由來合理化現在的行動，當然會讓馬朝官員產生「昨非今是」的感慨。副總統賴清德有鑑於此，日前就對民進黨在野時的杯葛行動表達歉意，並呼籲建立國家利益至上的政黨文化。

賴清德的說法言之成理，但卻是一個「知易行難」的問題。尤其臺灣碰到選舉的時候，勝選是唯一的「硬道理」，國家利益早被拋到九霄雲外。其實，只要對國家有利，「髮夾彎」並無不可。在民主國家，政治人物的言論本就有選舉語言和政策語言之分，無論是聽其言或觀其行，選前、選後常是判若兩人。對此臺灣人民早就習以為常，見怪不怪了！

我認為，建立好食品安全和業者紓困的配套措施，政府沒有理由限制美牛、美豬進口。受到地理環境的限制，對外開放是維護臺灣生存發展的必要之舉，沒有其他的選擇；而對外開放就不能持貿易保護主義的立場。若臺美因消除美牛、美豬進口障凝，進而有機會簽訂臺美BTA或FTA，則在美國支持下，臺灣應有較大可能性參與多邊貿易協定談判，像是〈跨太平洋夥伴全面進步協定〉（CPTPP）等區域經濟活動。

所謂「種什麼因，得什麼果」，蔡政府在目前這個敏感時機，做出這個長期引發內部爭議問題的決定，來自藍營的強烈反彈是可以預期的。根據蔡總統在記者會上的說法，受到美中貿易衝突和新冠肺炎疫情的影響，臺灣必須掌握世界經濟秩序變化的重大契機，走向全球經濟新舞台。但除此之外，我認為這項決定的主要推力，還是臺美關係。

川普陷入競選連任的苦戰，對他而言，站在選票立場，向臺灣出口美牛、美豬只是杯水車薪，與中國大陸市場比較，起不了太大的作用；但「秀才人情紙半張」，至少代表臺灣在選前送給川普一份小小的禮物。對臺灣而言，若能因此展開臺美之間新的貿易關係，則意義就不止如此。

不容否認，民進黨上台後臺美關係大為強化，尤其表現在外交和軍事兩個領域；但在現有國際秩序下，臺灣的對外活動空間並未因美國的支持而有擴大跡象。例如，在中共強力杯葛下，臺灣還是無法參與WHA。軍事關係則表現在美國的對臺軍售，以及美國是否會以具體行動協防臺灣。對臺軍售無法縮短臺海兩岸的軍力差距，協防臺灣則是一個引起爭論的議題，連美國都無法提供明確的答案。川普8月23日接受《福斯電視台》專訪，當被問及「中共武力犯臺美將如何應對」時，他本不欲回答，隨後則說「大陸知道我將怎麼做，大陸理解我將會做些什麼。」

平心而論，以川普的行事風格，沒有人理解他會做些什麼。要保障臺灣的安全，除了提升自我防衛能力外，以目前極度失衡的臺美中三邊關係，臺灣除了不挑釁、不冒進，不要讓對岸有武力犯臺的正當理由之外，還要避免臺灣捲入中美軍事對抗。蔡總統8月27日應澳洲智庫「澳洲戰略政策研究所」（ASPI）邀請，在「ASPI印太領袖對話」（Indo-Pacific Leaders’ Dialogue）系列活動發表視訊演說及回答書面提問時，對區域軍事活動日增可能造成擦槍走火表示擔心。她認為，各方必需審慎約束，並保持開放的溝通管道，以避免誤解和誤判，才能避免兩岸爆發衝突。

蔡總統並非杞人憂天，美軍U-2高空偵察機於8月25日進入共軍黃海演習禁航區後，8月26日又被中方指控派遣1架RC-135S戰略偵察機飛入南海上空。由於正值共軍在南海軍演，中方認為此舉是「蓄意挑釁」。《南華早報》報導，共軍於8月26日對南海發射兩枚飛彈，警告在附近情蒐的美軍偵察機。當前兩岸沒有對話管道，若臺灣捲入中美對抗，兩岸彼此都會出現誤判。

美國要建立「反中」民主聯盟，不會忽視臺灣；但民主不必然就能保障安全，何況只有穩固的經濟基礎，才能維持臺灣正常的民主運作。民以食為天，人民對經濟安全的需求，往往超過對軍事安全的需求。美國想玩「臺灣牌」，除了提供臺灣安全保障，也必須滿足臺灣的經濟需求。有鑑於北京持續以各種手段，強化臺灣對中國大陸的經濟依賴，美國智庫「傳統基金會」政策分析師華特斯（Riley Walters）早在2018年11月就建議，臺美應開展下列經貿對話關係：（一）比照美日經濟對話機制，建立美臺高層級的全面經濟對話；（二）由白宮指示美國貿易代表及商務部長領軍，與臺灣經貿官員展開對話；（三）白宮應指示副貿易代表，與臺灣的經濟部次長展開美臺貿易暨投資架構協定（TIFA）會談，以推動上述內閣部長級的高層官員對話；（四）承諾美臺高層經濟對話每半年召開一次，並在對話兩年後，宣布展開美臺洽簽FTA談判；（五）在美臺FTA談判期間，美國應承諾不對臺灣的鋼鋁課徵關稅。

以川普的精打細算，我不相信他會讓臺灣享有免費的午餐；不要忘了，為了分擔防衛支出，川普一直與他的盟國斤斤計較，所以蔡政府此時付出進口美牛、美豬的代價，希望換取美國強化對臺灣的支持。美國的反應可以預期，美國國務卿蓬佩奧（Mike Pompeo）在推文寫道，「此舉為深化經貿合作開啟大門，肯定蔡總統的領導風範」。我們希望美國不要「口惠而實不至」，也希望兩岸執政當局以「髮夾彎」改變雙方僵化的立場，「化干戈為玉帛」。

【作者 趙春山／淡江大學中國大陸研究所榮譽教授；亞太和平研究基金會、遠景基金會首席顧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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