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道澎湖硓石牆

回家的路只要看到了開闊的中屯風車,拐個彎就會看到一道硓石牆,這道長長的牆之於我,是家園與鄰人的區隔,是圈住土地的界圍,更是生命中最熟悉的提醒與不捨。

小時那石牆曾用來曬海菜,一手一把的將洗淨海菜扶上牆,崎嶇不平的表面,完美的附著,即便風吹日曬,海菜乾了,也不會掉下來,母親說,我們小時,她把洗好的尿布,小衣小褲,都披覆在石牆上,若逢冬季尿布未乾,她就順手收起,將尿布綁在自己的腰腹,用自己的體溫來暖和,這樣孩子才不會生病,很神奇的是,尿布曬竹竿上不易乾,又常是一道道黑黑的鹹水煙痕,但曬老古石上,什麼污漬都不會有,好用得很。

長大後的無數個夏夜,我們都倚靠著石牆,門埕口有盞路燈,就著亮光,我們乘涼,吃嘉寶瓜,看星星,爸爸有時為討好孫子,拗不過小小孩的請求,還一起玩起著「蘿蔔蹲」遊戲,他是「公」蘿蔔,公蘿蔔蹲完,「嬤」蘿蔔蹲…。

夏日時節,生命力旺盛的牽牛花,總不可思議的爬滿整個牆面,嫣紅奼紫,綠意蔥蘢,延綿到小路的盡處,凹凸的硓,鮮嫩的牽牛花,恰似倔強與柔情的宣言。寒冬東北季風來了,會將它們吹得藤蔓枯萎翻捲,但攀附依然在,強韌不敗,一副「咬定青山終不放」的樣子,只待隔年春風迎來,又「綠遍江南岸」。

父親生病後,將門埕重新鋪上水泥,也再三囑託村長,撥些社區經費,拆掉整道石牆,全砌成平整的水泥牆。家中四個姐妹,總在後來拍照時懷想起那道「家牆」,曾想,若能為老牆求情,該是有所轉折,即便澎湖東北季風總不客氣地時時刻刻侵襲,屋後數十年的老芭樂樹,亦被連根「請起」到大馬路中,然老牆依舊在,因老祖宗智慧的留有縫隙,因它天生的能耐,分散了強風的作用力,保全了那身為一道牆的尊嚴,只有小處掉落,我們撿起再砌,再用小斧頭小小修坎嵌合,生氣勃勃,滿滿穩妥。

那從我有記憶以來,圈住家,守住園,完整了所有的歡喜甘甜,陪伴了日月的滄桑,注解了一群孩子的成長與榮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