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永祥教授談動物倫理 回歸到自己想要成為什麼樣的人

作者：蕭人瑄（臺師大環教所博士候選人，2018動保寫手營學員）

任職中央研究院的錢永祥教授，長年貢獻於人文社會科學領域，專長黑格爾哲學、政治哲學、西方政治思想史等，卻因為生命中彷彿被安排好的一段凝視，讓他投身鑽研「動物保護」領域數十年。

接觸動物的因緣

「每個人接觸動物倫理的機緣都不一樣。」錢老師說，「有一年夏天，我在高速公路上塞車，左邊是分隔島。從前高速公路上的分隔島是有種樹的，我就看到一隻癩痢狗窩在分隔島的樹下。當時很熱，分隔島兩邊都是四線道，我進退不得，就這麼看著牠。一會兒，車通了，我也就開走了。」日後想起自己對受困生命無能為力的這一幕，卻成為錢老師開始投身動物倫理的因緣。

爾後他前往當時唯一的動保團體「關懷生命協會」，表示希望為動物做些事，遂開始翻譯彼得‧辛格的《動物解放》一書，此本堪稱為動物福利聖經的書籍，在錢老師與孟祥森老師的努力之下，終於在1996年於臺灣出版了。

對動物有無感情是關心動物的契機

「對動物有無感情，會是其關心動物的契機。」錢老師從「愛」來切入動物倫理。「當我愛一個個體時，他在我的生命中就會占一個位置。我們覺得手機很重要，但是不會去愛這個手機。」而當我們愛一個對象，會從兩方面來表示，第一就是會去關心對方的感受，去關心他的利益，這就是「關懷」；第二則是會知道對方並不是自己的附屬品，對方是獨立的，這就是「尊重」。我們若愛動物，就會知道「動物本身是一個獨立的生命」。

「歧視是不言自明的。」錢老師說，在過去存在著性別歧視的年代，「男人的利益比女人的重要。」而物種歧視與性別歧視一樣，都是用一種不具道德意義的差異來當作區別的標準。但若我們能夠從動物倫理出發，當面對一個生物時，我們便能先不去看他的種類，而是先去問「他能不能感受到痛苦？」而這正也是彼得‧辛格在《動物解放》一書中的論點。

在該書出版的1975年前後，人們「不認為動物有道德可言。」這也透露出《動物解放》這本書，為當代動物解放運動奠基的關鍵地位。而「種族平等、性別平等這些並非從天上掉下來的」—錢老師也用這句話點出了動物福利還有好一段路要走。

我想要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

動物倫理學在於幫助動物，讓動物能夠「把生命的內容好好地表達出來」，但是，另一方面，「也在幫助認識自己，認識自己成為什麼樣的人。」錢老師指出，「人與動物有很多差異，但是這些都無法決定人怎麼對待動物。」所以，自己要成為甚麼樣的人，在某種程度上，也決定了自己會如何對待動物，甚至對植物也一樣。

因此，當有人問到，那是否也有「植物倫理學」呢?，錢老師回覆道，如果今天我們看到一棵樹毫無意義地被砍倒了，我們會不喜歡，這就可以反過來看到我們自己。對於植物的生命，我們認為不應該糟蹋、不可以浪費，「不可以」–不是因為這件事情對植物造成的傷害、讓植物感受到痛苦，而是因為我覺得，我做為一個人，對於一個植物的生命，我應該用一個甚麼樣的態度。

錢老師對於種了盆栽，卻不去照顧，導致植物死亡這件事感到不滿，是因為不滿於「這個人為什麼那麼沒有責任感？為什麼情感上如此粗糙？」，這又在動保之外，拉開另一個思考的軸線，在概念上，對動物或植物造成了甚麼傷害，那是一回事，而我們怎麼對待動物或植物，反映出我們身上的倫理特質，這又是另外一回事。

「物種，的確是一個很大的鴻溝，讓我們沒辦法對其他動物的感受有很精確的把握。」不過，錢老師並不認為這是一個很大的問題，「對於大部分的動物，只要多一些互動的機會，就會開始慢慢了解對方。」互動的親密強度，對了解對方十分關鍵，而人類對於其他動物的了解，實際上會受到自身存在條件而有限制，就像奧地利哲學家維根斯坦說的：「就算獅子會說話，我們也不了解牠在說甚麼。」因為雙方的生活方式太不一樣了。

不過，做為一個人，還是可以儘量嘗試去了解對方的真正需要，而當我們的道德意識，無法告訴我們如何去對待某個動物時，我們唯有訴諸對自我的要求。也因此，在談動物倫理的同時，除了考慮動物倫理外，我們也要自問：「我想要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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