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一匹瘦馬逃離中國,倪匡從日領2元9角工人成創作奇才:他預言香港「死亡」,一生堅守自由靈魂

香港名作家倪匡辭世,由他腦海所創造的奇幻宇宙,不斷挑戰讀者想像力的藩籬,有時也讓人不寒而慄;

而他對現實世界的觀察與預測,同樣精準地令人匪夷所思。

「倪匡的小說受到廣大香港讀者歡迎,亦多次被改編為影視作品。他雖然離開了,但相信喜歡他作品的人仍會懷念他。」7月4日上午,香港文化體育及旅遊局以機關名義,發表一段89字的聲明,對前一天辭世的名作家倪匡表達惋惜。

香港才子辭世令人惋惜

人生故事,猶如小說情節

相較於2018年10月,武俠小說名家查良鏞(金庸)辭世,香港民政事務局局長劉江華當晚就署名致哀,並在文中指出:「查良鏞教授的文字及其所彰顯的俠義精神將銘記於我們心中,歷久不衰。」寥寥數語,足以說明生前交情深厚的兩位香江才子,在官方眼中,有著截然不同的「定性」。

倪匡經常用「巧」,詮釋小說裡天馬行空的故事情節,與人世間莫名其妙的悲歡離合;而他結束87年人生的時機,似乎也找不到比巧字更貼切的形容。

7月1日,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高調主持香港回歸祖國25周年大會,宣稱一國兩制取得舉世公認的成功、是前無古人的偉大創舉。兩天後,從不相信一國兩制的倪匡,在官方刻意營造的歡欣氣氛還沒完全散去時離開塵世。即使港府再怎麼低調以對,也無法阻止倪匡多年來的種種「反共愛國」言論,再次映入香港民眾眼簾。

倪匡本名倪聰,1935年出生在上海。16歲那年,不願跟著父母親移居殖民地香港的他,輟學報名華東人民革命大學,受訓3個月後結業成為公安幹部,參加過土地改革、淮河治水工程,1955年又到內蒙農場管理遭下放勞改的罪犯。這擔任中共基層幹部的6年歲月,在倪匡心中埋下畢生堅定反共的種籽。

參與土改運動時,他負責寫大字報,公布每天遭處死者的姓名與罪行,剛接下任務時他曾問領導,該替被槍決的人寫什麼罪名,領導回答「地主」;倪匡追問,「地主就要被判死刑說不太通,他是殺人、放火、還是強姦?」沒想到領導轉而質疑:「你是什麼立場,竟然幫地主說話?」倪匡就此噤聲,但心中已開始對中共產生不滿。

任公安幹部險淪為祭品

遭扣上兩項「反革命」罪行

在中共專制統治下,任何人都可能因細故而失去自由、甚至喪命,倪匡自己,也險些淪為祭品。

1957年在內蒙時,有天氣溫低到零下40度,煤炭又因暴風雪無法即時運達營區,倪匡與幾位同袍,合力拆下木橋生火取暖,遭判「破壞交通」;隔沒多久,他自行配種養在工具間裡的小狼狗,咬傷堅持開門檢查的領導幹部,又讓他多了項「對共產黨員恨之刺骨所以放狗咬傷共產黨員」的荒謬罪名。

兩項罪行都被上綱為「反革命」,倪匡因此被單獨囚禁,好幾個月裡,每天除反覆接受審問,確認有無反革命背景,就是寫報告自我批判,多年後他笑稱,當年鎮日憑空想像的檢討內容,就像是為日後寫幻想小說做準備。

才20來歲的倪匡,起先不理解事態嚴重,幸好有位同事捎來訊息,被咬傷的領導正準備組成法庭,且打定主意就算不判死刑,至少也要關他個20年。驚覺自己命在旦夕的倪匡,這才在那位蒙古同志協助下,騎著一匹瘦馬穿越大草原逃難,短暫投靠在鞍山鋼鐵廠任職的哥哥以後,又從大連搭船抵達上海,再偷渡到香港與父母團聚。

到港後不久,倪匡經過剛啟用的維多利亞公園,不由自主地走進綠油油的草地裡躺了好久,完全沒有人理會,讓他第一次體會到「自由」的感覺。初中畢業、也無一技之長的他,雖然只能在碼頭邊找勞力活掙錢,但每天實領的兩元九角工資,能吃得上一碗七角、白米飯上鋪滿豔紅油亮豬肉的叉燒飯,已經是在中國內地無法想像的幸福。

某天工作休息時段,倪匡讀到報上的連載小說,發現作者文筆拙劣,於是花了一個下午,寫出生平第一篇小說《活埋》投稿。

這篇以個人經歷為基礎,描寫兩位大學生因目睹共產黨員藉土改名義無理鬥爭樸實農人,進而對所謂「革命」幻滅的故事,立刻被親國民黨的香港《工商日報》採用刊登,報館不僅支付港幣九十元稿酬,還要倪匡儘管來稿,就此開啟一位傳奇寫手的生涯。

1983年,他曾寫過一部名為《追龍》的衛斯理系列小說,文中提到星相顯示,有一座東方大城市將要毀滅,但要毀滅這座城市「不必摧毀建築物,不必殺害任何一個居民,甚至在表面上看來,這個大城市和以前一樣,但只要令城市原來的優點消失,就可以令它毀滅死亡。」

在小說中,衛斯理並未成功阻止城市毀滅,也沒有提及城市毀滅的景況;這看似沒頭沒尾的故事,在中英雙方正談判交涉香港前途的當下,並未引起太大討論。直到30多年後,香港因一國兩制基礎遭破壞而出現「反送中」運動後,才被奉為「先知」,而倪匡也明白坦承,書中描寫的東方大城市就是香港。

而他比《追龍》直白許多的預言,出現在1989年5月底。當時,集結在北京天安門廣場前絕食抗議的學生不肯離去,中國政府則宣布戒嚴,並部署數十萬大軍進入北京,為武力清場做好準備。

不能對專制政權存有幻想…

直言「今日中國就是明日香港」

那時候,香港演藝界仍準備以溫和的歌唱募款活動,聲援廣場學生爭取自由民主的訴求,唯獨倪匡在與另外兩位香港才子主持的深夜談話節目《今夜不設防》裡直言,「這證明了我講了30年的話:絕不能對專制政權存在任何幻想……,就算天安門廣場不流血,凡去天安門坐過的人,半年到一年間會全被捉拿。」

「香港人現在應該很明白,今日中國就是明日香港。」他大膽預測。

「六四屠城」後兩周,身著黑衣的倪匡在《今夜不設防》上再次斷言,2944天(香港回歸日)之後,香港將成為一個大規模的難民營,呼籲香港民眾大力尋求西方世界援助,因為在中共統治下,一切和平的求民主、反貪腐行動都是「反革命」暴動,「像我們今天這樣穿黑衣,都已經可以被視為反革命。」

倪匡生平最痛恨辯論,認為意見不合根本不需互相說服;但尊重他人意見,應有不違背事實這條底線,「你可以說六四處理得正確,不殺這些人就沒有現在的繁榮昌盛;你也可以說六四處理得不對,違反人權、殘殺百姓。但你總不能否認六四死過人吧!」他舉例。

1992年,誓言絕不在中共統治範圍下居住的倪匡,移居到美國舊金山,但因為妻子不適應美國生活,在2007年返港,並以「晚節不保」自我解嘲;而當時的香港社會氛圍看似與回歸前相去不遠,倪匡還一度以為自己預測失準。

與古龍、三毛皆為摯友

翱翔於無法了解的另一空間

遺憾的是,21世紀的中共,與倪匡當年認識的專制政權終究沒有不同。2018年底,倪匡接受香港電台節目《鏗鏘說》訪問時,一邊吃著曾讓他深感幸福的甜美叉燒,說出的話卻只能讓人苦笑,「現在人們討論一國兩制被破壞,我聽了就笑了……,我根本不相信一國兩制這件事,有什麼破壞不破壞?」

這段訪談,在2019年4月《逃犯條例》正式公告後不久播出,主持人拿《追龍》當中的隱喻問他,覺得香港的哪個優點消失將導致毀滅,倪匡毫不猶豫地回答:「自由,主要是言論自由,沒有言論自由就沒有其他自由。」

2019年7月的香港書展,是倪匡最後一次公開露面,當時,反送中示威已經如火如荼展開,84歲的倪匡那天沒有評論政治,但被讀者問到他筆下具有高級智慧的外星人是否都善良單純,他的回答是:「一種生物如果沒有相當高的道德標準,很難有高級的科學文明……。」似乎仍有意無意地暗諷他批判了大半輩子的專制政權。

倪匡自認生平寫過最好的文章,是1985年替好友古龍執筆的訃告,裡面有段話,今天看來就像預先寫給自己:「自此人欠欠人,一了百了,再無拘束,自由翱翔於我們無法了解的另一空間。他的作品留在人世,讓世人知道曾有那麼出色的一個人,寫出那麼多好看之極的小說。」

些許的差別或許是,倪匡留下的,不只有好看的小說,還有一位想像力無邊無際的奇幻文學創作者,在一座曾崇尚自由的城市裡恣意馳騁的歷史記憶。

談中共統治的中國〉

這國家不屬於百姓,國家是屬於極權統治者的,和百姓沒有關聯。

坊間流傳一句話:「倪匡說妓女比共產黨更可信。」

這不是我說的,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很尊重妓女,這句話很侮辱妓女,我不會說這種話。

談兩代子女的教養〉

人類之所以有進步,是因下一代不聽上一代的話。

我深信每個人都是獨立個體,無需受人管束,子女可憑他們的天生才能,配合環境,自己學習。

談小說創作的理念〉

小說只分「好看的」和「不好看的」兩種,若寫得不好看,裡面有再多學問、道理或藝術價值都沒用。

我寫作最喜歡玩花樣、變題材,最不喜歡自我重複。

談人世間的生與死〉

我很年輕時就已看淡,我有好幾次面臨死亡邊緣,出來(香港)以後自由自在,可以講、可以想,當時想,若能過三年五載這樣的日子,就很滿足,如今已經60幾年了,難道不是撿來的幸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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