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ahoo論壇／尹子軒】若獨立成功 加泰恐空獲安慰失去富裕

在和稀泥好一陣子之後，加泰隆尼亞終於在統派地區議員集體杯葛投票的情況下，單方面簽署獨立宣言。幾乎同一時間，之前在反對黨社會黨提出了修憲加大自治區權力，首相拉霍爾亦據報伸出，如容許加泰隆尼亞立即舉行大選作爲「變相公投」 等橄欖枝依然無果之後，代表憲法第155條啓動收回自治權的議案在西班牙議會內亦輕易得到通過。現今馬德里政府收回自治權的決定已經成爲既定事實，分別僅在於「如何」以及「什麽時候」收回而已。

本次衝突的升級，主要「受惠」於利用武力強硬制止公投舉行，又一直躲在「必須遵守法律」消極教條後面，顢頇的拉霍爾。加上馬德里政府自從2010年以來一直無視加泰隆尼亞人由於2006年給予該省更大自治權的法案（estatut）在被通過後又遭憲法法庭推翻的怨憤，西班牙政府的強硬反倒成為了本來缺乏民意支持的獨立運動的最大推手。

由於西班牙是歐盟成員國，整個獨立事件又有另外一層的深意：好比蘇格蘭的民族主義者，加泰隆尼亞的獨派同樣極爲親歐盟——獨立派本來的如意算盤，就是要以加泰的政治和經濟實力作爲籌碼迫使歐盟出面調停。對於獨派來説，作爲歐盟共同市場一員所賦予的富裕，他們不但期望在獨立之後未來仍繼續擁有，更認定那正是解除頭上國家枷鎖的關鍵——不過，似乎加泰方面高估了自己的影響力之餘，亦低估了主權國家對於歐盟這個超國組織的意義。就是假設獨立成功，「主權」所帶來的義務——比如說必須的對歐盟預算的投入——恐怕也是今日獨派缺乏深思的。

歐盟政治經濟「局域化」的機遇紅利在脫離西班牙後不可能繼續

歐盟自1957年羅馬條約簽訂成立以來從根本上由市場，法規以至對外貿易和貨幣政策等的整合，讓歐洲從戰後的經濟廢墟中重新站起。歐盟僅以全球7%人口成爲全球最大經濟體，歐洲各地經濟通過歐盟架構組成穩定而且高效的產業鏈實在居功至偉。

歐洲經濟整合的最大要點，正是爲了最大化區域比較優勢，藉由市場調控地區之間專業化分工和多元需求，讓生產者和消費者各取所需的一個過程。在歐盟共同市場政策之下，一些比主權國家更有彈性以及條件回應市場需要的區域經濟比國内其他地區發展得更優越，自是常態。佔西班牙全國GDP五分之一的加泰隆尼亞，正是一個好例子：加泰隆尼亞的工業出口和豐厚的外國直接投資，均是作爲歐盟一份子的紅利。作爲西班牙和歐洲市場中轉站和歐盟單一市場產業鏈的重要一環，加泰隆尼亞2012年的工業附加值累計總額（GVA）達到65%，僅比主力為德國以及其他西歐國家公司代工的的中及東歐國家如波蘭，立陶宛及捷克等國為少，反映了加泰在歐盟產業鏈的重要性。而外國直接投資則體現在外國公司在加泰的部署，根據公共智庫加泰隆尼亞經濟學家聯會 （Col·legi d’Economistes Catalunya）估計，超過一半七大工業國（G7）的公司均在加泰有分部，作爲面向整個伊比利亞半島的橋頭堡。

但是，雖然未至於極端地依賴歐盟市場，比如類似波蘭接近87%的出口均是到其他歐盟成員國，根據加泰隆尼亞當局2013年的數據，未算上西班牙其他地區的購買，63%的加泰隆尼亞出口目的地是其他的歐盟成員國，並且以法德為大宗。加泰隆尼亞需要的許多工業原材料亦是來自西班牙其他地方的入口。在歐盟已經講明脫離西班牙獨立等於脫離歐盟的狀況底下，至少短期之内加泰和歐盟的所有貿易，都必須根據歐盟對外標準徵收關稅：以加泰對於歐盟進出口的依賴，脫離西班牙之後的經濟將受到無法預料規模的震蕩——更不用提如果無法使用歐元的情形了。在經濟因素佔獨立支持非常重要一部分的情況下，獨立成功的加泰隆尼亞大有可能空獲得心理上的寬慰，失卻了物質上的充裕。

「主權」背後責任

和蘇格蘭的獨立運動一樣，加泰隆尼亞的獨立運動同樣立場頗爲親歐盟，雙方對於歐盟的態度也同樣實用主義；强調市場和經濟獲益。這本身並沒有錯；但是同時間亦忽略了歐盟成員國主權國家對於維持歐盟架構的責任。先從財政開始：正如加泰隆尼亞獨派所引述，該自治區為西班牙貢獻近19%的GDP，人均收入比義大利高，在歐盟28個國家裏頭僅排名在北歐三國，愛爾蘭以及德法比荷盧等國家之下，但是同時間西班牙卻是歐盟預算中，扣除上繳0.59% GNI，增值稅以及為歐盟代收的對外關稅等之後的净領取者。

在2015年，德法意英西五國加起來貢獻了近半歐盟預算，西班牙又是此五個國家之中唯一的净領取者，加泰隆尼亞脫離西班牙，就算奇跡地又獲得全體歐盟成員國認可重新加入歐盟，它亦將必須像其他富有成員國一樣，繳納一筆相當可觀的款項。姑且勿論這筆款項大小和現在上繳馬德里政府相比如何——相比起加泰人能否接受稅款流向比西班牙其他地方發展更滯後的地區比如羅馬尼亞，甚至是鄰居葡萄牙等歐盟經費净領取者，金額大小倒是小事了。還記得英國脫歐派拉票期間那輛紅色公車嗎？

而且，在法國總統馬克龍計劃推動設立歐盟共同財政預算，發放歐元區共同債卷，設立歐盟共同財政部部長等堪稱革命性的，讓歐元區各國分享財政負擔和風險的政策，甚至連保守如德國默克爾都透漏過口風，稱一個歐元區的共同預算和財長可以在 「適當的條件下」 被考慮，這一切，脫離了西班牙大國庇蔭的「加泰隆尼亞共和國」國民又能否接受呢？而政治上來説，摒除一切和西班牙有可能在盟内發生的衝突，就姑且當歐盟接受了加泰隆尼亞作爲主權國家成員的身份—- 但是加泰隆尼亞共和國能説服其他成員國它會遵守歐盟共同法規嗎？

歐盟制度所有的權力幾乎完全是由《歐盟社區法》以及歐洲聯盟法院作爲全歐盟法院系統最高法院地位中獲得，換言之，歐盟的政治秩序正是建立在立法程序參與，和共用法典之上；歐盟的基本法治規則就是在主權國家同意下將一部分法律主權上繳到歐洲聯盟法院，讓它作爲所有成員國的仲裁之餘，維護全歐洲從歐盟法中獲得的利益。作爲一個憑單方面舉行公投，毀壞已有政治秩序根本而獲得立國權利的政權，或許在1917年還可以輕易地重新參與歐洲政局——但是在今日以强調原則，和以法治為基準以及政治行爲守則的歐盟中，「加泰隆尼亞共和國」 在國際間又能有多少可信度？而缺乏這一層可信性，歐盟法規的制訂又會否因爲「加泰因素」 而變得更爲困難，最終損害不止西班牙，甚至全歐盟的利益？重新説服其他成員國它是一個可信的政治夥伴這一個政治責任，最終恐怕比單純的財政轉移，更讓獨立後的加泰共和國困擾。

在有消息傳出指獨派領袖和黨羽已經出人意表地逃離加泰隆尼亞，到達歐盟總部比利時首都布魯塞爾，料加泰隆尼亞獨派將會作最後放手一搏，要求歐盟介入這一場主權衝突。如果消息屬實，這亦代表了獨派打算徹底迴避利用12月的提早大選作爲「變相合法公投」的機會，轉而希望憑外部向西班牙施壓達成目的。這倒會讓筆者憂慮西班牙政府對於獨派再次勝出大選之後以武力介入，造成流血事件的想法，看似多慮了，不免鬆一口氣。留下來的加泰隆尼亞獨派和其他歐洲的地區主義者們，獲得了一個意外的反高潮之餘，也許也收穫了一個寶貴的冷靜期去真正思考「主權」的含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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