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日線現場】嚴峻制裁下，俄羅斯平民的生活

作者：換日線莫斯科特約記者 Alexandra

當現在的俄羅斯總統普丁上位時，俄羅斯人不確定這個「前間諜」的強人領袖能許大家什麼樣的未來。但在過去 20 年裡，他確實證明了所說要「改革經濟」的決心。

從 2000 年到 2021 年，俄羅斯 GDP 從 3 千億到 1.7 兆美元，人均 GDP 也從 1,331 增加為 11,498 美元。這些成長變成了俄羅斯人的海外假期、外國名車、出國留學，這是在蘇聯時期完全無法想像的。

然而，當西方制裁因為俄羅斯入侵烏克蘭而大舉挺進，俄羅斯人面臨——出走，或在國內承擔走下坡的經濟前景——這樣的痛苦選擇。

僅僅一個月的制裁就讓俄羅斯人意識到，過去 20 年來好不容易打拼的經濟果實，可能只是昔日一段美好時光。

「制裁防護」沒奏效，感到驚訝的俄羅斯

制裁很快打擊俄羅斯「經濟堡壘」的要害。在俄羅斯，幾乎沒有任何一個領域是躲過近期的制裁的，因為它們仍多少和外國與鄰國有一定的依賴性。

超過 450 家大型企業大舉出走，包括蘋果、IKEA、星巴克、麥當勞、H&M、雀巢和微軟，讓俄羅斯人再也無法購買他們昔日唾手可得的商品、服務。所到之處，都是拉下捲門的店鋪。

進出口貨品受到被打亂的供應鏈影響、一些銀行被 SWIFT 系統移除，導致 Visa 和 Mastercard 交易受限、國際航班受阻，逐漸發酵的還有——即將來臨的大規模失業潮。

其實，很多俄羅斯人對於這次西方的制裁規模是深感驚訝的。因為 2014 年併吞克里米亞受制裁的前例，經濟受限帶來的影響沒那麼容易察覺。

而這一次，苦果已經明顯能在生活中感受到。

（從 2014 年莫斯科併吞克里米亞起，克林姆林宮就試圖建立經濟防禦來抵抗西方制裁，例如增加俄羅斯的國內生產以免過度依賴西方國家，以及提高國際儲備。

理論上來說，這會讓俄羅斯有一層「制裁防護」，但 2022 卻已讓人看到相反的結果。

俄羅斯通膨來到 15％，國家的 GDP 在 2022 第二季預期會縮水 20%，這些經濟戰的傷痕，帶著俄羅斯走回蘇聯時期的低谷。）

買不到的藥，無處可去的窮人

即使生活必需品在莫斯還能買到，藥品卻已開始稀缺。令人想到了在蘇聯時代，莫斯科人經常在藥房前排著隊伍的畫面。

對於在莫斯科擔任記者的瑪格麗特（Margarita）與家人來說，制裁已經正中了要害。「沒有 Netflix 和麥當勞倒還好，畢竟我們還是可以活下去，但越來越嚴重的問題是藥品沒了，」她舉例，母親患有糖尿病，而最近胰島素的價格飆升。

「一些藥局甚至以存貨不夠，拒絕賣給媽媽，這讓她每日需要規律施打的療程受影響，」瑪格麗特也說道，自己正因心理問題需服用藥物，在莫斯科卻完全找不到了。

根據俄羅斯醫療監察機構，藥品的價值飆漲了 40%。同時，根據各家媒體報導，有 80 種藥物，包含癌症治療的，都缺貨中。

西方國家實施廣泛的制裁，為的是讓俄羅斯因經濟消沈而無法支應戰爭，以及懲罰與克林姆林宮有關的俄羅斯政府官員、寡頭。但在莫斯科能感覺到的是——被懲罰的是一般民眾。

「我無法想像這些制裁要怎麼傷害到在克林姆林宮的那些人，我無法想像，寡頭會買不到胰島素或其他商品，」瑪格麗特說。

俄羅斯政府最近不斷強調制裁沒那麼嚴重，克林姆林宮發言人佩斯科夫（Dimitry Peskov）先前還說，「制裁可以為俄羅斯企業創造一個新機會」，並反覆重申俄羅斯「有潛力彌補的制裁造成的傷害」。

顯然，這些說法不太能安撫人心。隨著盧布兌美元降至最低點，加上被徵兵的風險，上千名俄羅斯人已在這幾週逃離至其他國家。而那些留下來的人，只能承受著物價上漲、創新高的通膨，以及崩潰的股市。

「價格上漲對於之前就屬於經濟弱勢的人們來說打擊更大，這些窮人不像能逃到喬治亞、亞美尼亞或其他地方的相對有錢人，他們別無選擇要留下來承擔制裁的苦，也沒什麼力量能再站起來。」瑪格麗特感嘆。

超市的情況，會讓十月革命再次上演嗎？

在超市裡，商品缺貨的報導越來越頻繁，例如糖、寵物飼料、穀物、個人清潔用品等等。那些國際公司製造或進口的商品，也逐漸消失在貨架上，使得某些不怎麼樣的替代品漫天喊價。

曾經，對於現代俄羅斯首都來說，空蕩蕩的超市貨架是不太可能想像得到的事，但現在都是眼前常見的景象。

「這幾年，感覺俄羅斯的起司和肉品品質有越來越好，我不會說這個國家已經『自給自足』了，但至少我們不會經歷『飢餓』這回事，」在一家國際企業擔任行銷經理的茱莉亞（Julia）對《換日線》說，「但現在看來我們無可避免將走入貧困，也無法太期待接下來幾年的經濟發展。」

過去 4 週，俄羅斯貨幣已經貶值了 20%。再加上面臨外國供應與運送的不確定性，零售業者紛紛提高售價。

經濟的長期繁榮也不太樂觀。20 年來，俄羅斯經濟都太仰賴石油與天然氣而缺乏多元的收益來源，當外資大量出走，未來似乎烏雲密佈。

茱莉亞直言，經濟惡化可能會引發抗爭，「我很擔心人們越來越窮，會越來越有攻擊性，社會可能瀰漫一股革命的氛圍，」她覺得，那些前幾年參與抗爭的人，這次會更想走上街頭，「被外國制裁搞垮、又有國內抗議暴動，這對一個國家來說非常糟。」她給了這樣的結論。

失業率炸彈，將從外商延燒至俄羅斯本土企業

在拉下捲門的店鋪之外，一個更大的問題是失業率攀升。

過往，外資企業是俄羅斯最大的雇主群，他們雇用了 6.5% 的俄羅斯勞動力。光是麥當勞，（在 3 月撤出前）就雇用了 62,000 俄羅斯人，IKEA 則有 15,000 名當地員工，這都只是滄海一粟。

雖然關於失業的官方統計還沒更新（目前還停留在 4.4%），但這些跨國企業的離去，肯定會給俄羅斯失業率帶來前所未有的打擊。此外，由於沒辦法取得外國原料和供給，俄羅斯本地企業也很快會走入相同的慘況。

普丁總統這個月表示「『新現實』之下，我們的經濟要做出結構性改變來適應，而我不會說它很容易。」

另一項受到制裁的是：真相

烏克蘭戰爭來到第 2 個月，經濟損失，只是平民所遭受的苦難的一部份。

在莫斯科，挫折與羞恥的感受，是人們談話的一個慣常主題——當然，得低聲地說。

艾麗斯（Alice）是莫斯科一家診所的麻醉師，對她而言，這場戰爭是無法理解的，同時也是俄羅斯走向黑暗時期的前奏。

「一個醫師的職責是拯救生命，我們做醫師的人，非常了解人命的價值，所以知道烏克蘭發生的事讓我的心碎了，」

她坦言，「蘇聯解體後的我們這一代，在西方思維下長大，理解和平、全球化、團結、共同進步的概念；但悲哀的是，這些思維和我們正走向古老、傳統和獨裁時代的政府，並不一致。」

近期，在俄羅斯，有 14,000 人因為參與反戰抗議而被逮捕。政府正忙著通過目的是「防止獨立（非官方）戰爭報導」與「集會」的法律。接下來，「傳播假新聞」、「抹黑俄羅斯軍隊」的言論，可能被處以 15 年刑期。

「當戰爭開始的那天，我們知道它的駭人以及國家正落入的深淵。我們看過政治迫害，我們獨立的媒體如何被摧毀、我們的電視節目如何被改造成戈倍爾式宣傳（註：戈倍爾是納粹宣傳部長）、言論審查如何被加強，」

「但我們還是盡所能想跟隨良知、說出真相，」艾麗斯說，「然而，對俄羅斯人來說，這麼做的代價是自由。」

※本文由換日線網站授權刊載，原標題為《【莫斯科現場】「Netflix 不能看可以忍，問題是生病的母親買不到胰島素」──嚴峻制裁下，俄羅斯平民的生活》，未經同意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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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換日線莫斯科特約記者 Alexandra，記者資歷 8 年，現居莫斯科，希望將俄羅斯的真相傳到世界。（因俄羅斯政治現況，不便透露相貌、全名與服務機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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