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日線生活】最幸福國度，卻有嚴重種族歧視

作者：廖曉佩／芬蘭不神奇

3 月 18 日，聯合國公布最新的「2022 年世界幸福報告」（World Happiness Report 2022），芬蘭第五度蟬聯全世界最幸福的國度，台灣則在排行榜中居第 26 位，為東亞國家之冠。

諷刺的是，在 InterNations 的一項調查──「最適合旅外人士的國家」（The Best & Worst Places for Expats in 2021）──之中，兩個「小國」的位置互調，台灣 3 年居冠，成為外籍人士最為讚賞的國家，該調查結果顯示台灣在人民友善度、安全、醫療、生活品質等指標，獲得的滿意度都極高。

而芬蘭這個被聯合國認證為「最幸福的國家」，在 2021 年「最適合旅外人士的國家」榜單上，位居 59 個國家之中的第 39 名，被芬蘭當地媒體大肆報導，標題直指「幾乎墊底」。回顧 2019 年時，芬蘭在該調查中還排名在第 19 名，短短兩年就名次大幅下降，顯然，外來的移民並沒有和當地人享受到同樣的「幸福」感。

在芬蘭生活，實際上到底如何？

身為住在芬蘭的台灣人，在對這個國家有了第一手接觸後，對於台灣如何看待芬蘭有很深刻的反思：很多時候，台灣始終無法擺脫「國外的月亮比較圓」的心態，加上主流媒體過度吹捧芬蘭，這個國家簡直已經被「神格化」。

當然，每個國家都有自己的社會問題，而各種調查也都有其研究範圍，名次結果只是參考值，不過芬蘭知名的單口喜劇演員 Ismo Leikola 就曾經諷刺芬蘭蟬聯最幸福國家的可信度，仍令我印象深刻，他說：「我和每一個芬蘭人都有一樣的疑問：難道我是這個國家中唯一不快樂的人嗎？」

我居住在芬蘭已 4 年半，究竟住在「最幸福的國家」裡是什麼感覺？平心而論，的確還不賴──空氣清新、水質優良、環境安全舒適，這和外派人士調查結果一致，芬蘭在「個人安全」的指標上確實居冠，「生活品質」則也有第四名。

那麼，是哪兩項評比讓芬蘭幾乎墊底呢？答案是「安頓的容易程度」與「消費負擔」。近一半的外來專業人士抱怨，他們在芬蘭很難交到當地朋友，且生活開銷過高，認為薪資水平不足以負擔日常花費。這樣的情況導致芬蘭的人口外流嚴重，許多人紛紛遷至鄰國瑞典、挪威這些薪資更高的國家，瑞典的外來移民中，就以芬蘭血統居冠。

最幸福國度，卻有嚴重的種族歧視問題

回到聯合國的「2022 年世界幸福報告」，是在俄羅斯入侵烏克蘭之前所進行的，3 月公佈結果時，烏俄戰爭已經開打 3 週，因此芬蘭的社會氛圍有了巨大變化──政府與民間紛紛以行動援助湧入芬蘭的烏克蘭難民。

不過，上述善舉卻觸發了種族歧視的問題，這些援助源源不絕的根本原因，是因為難民對象是歐洲白人；同樣逃離戰爭的索馬利亞黑人難民，反而抱怨自己 7 年來在申請難民庇護時困難重重，從未在芬蘭社會感到被歡迎。同樣面對戰爭困境，難民們卻遭遇到截然不同的對待方式。

以政治版圖來看，極右翼的正統芬蘭人黨（Perussuomalaiset）是國會第二大黨，代表明擺著排外的政黨在芬蘭有很高的支持度。不只是芬蘭，極右翼政黨這些年來在歐洲各國興起，民眾支持度越來越高，對於種族融合造成嚴重威脅，舉例來說，奧地利幾年前選出極右翼總理，而法國今年總統選舉，第一輪投票結果出爐，反移民的極右翼候選人雷朋（Marine Le Pen）也僅次於現任總統馬克宏（Emmanuel Macron）4 個百分點，差距不大。

在芬蘭這個「最幸福的國度」裡，身為外來移民確實有著種種困境，包括各種隱藏的歧視，芬蘭在一項歐洲種族歧視調查中就表現最差，有高達 63% 的黑人族群在芬蘭感受到言行歧視。

以實際案件來說，一位黑人女性人權運動家的青少年兒子，首度自行前往赫爾辛基，被查票時，他和朋友表明不是刻意逃票，只是不清楚自己的大眾運輸票券已超越時效，且願意回到車站入口購票。

不巧的是，少年誤拿了哥哥的背包與身份證件，這樣的無心之過卻不被警方理解，不聽少年的解釋，硬是將他壓制在地，甚至拘留警局，同樣身為事件當事人，他的朋友（白人）卻沒事。而這整段過程被拍攝上傳網路，引起熱烈討論，一張單程票僅不到 100 元新台幣，警方卻以如此糟糕的處置方式，使青少年及其家人受到巨大身心創傷。

移民在芬蘭求職，簡直大不易

種族歧視同樣造成外來移民在求職上處處碰壁。由芬蘭經濟部主導的一項 2012 年研究實驗中，同樣的履歷內容，申請者欄位若分別放上「芬蘭文名字」與「俄羅斯名字」，在超過一千個職缺申請的結果中，前者收到的面試邀請超過後者兩倍之多。

赫爾辛基大學教授認為，這樣的無意識偏見到今日都沒有什麼改變。赫爾辛基大學在 2016-2017 年間所進行的大型研究顯示，同樣的履歷放上 5 個不同種族身份（芬蘭、英國、俄國、伊拉克和索馬利亞），並申請同樣的工作。結果芬蘭文名字的履歷獲得面試的機率比伊拉克人與索馬利亞人分別高出 3 倍至 4 倍左右。

此外，2021 年由芬蘭工會 TEK 統計數據也呈現，外來移民在求職上面臨嚴重困境，芬蘭人的失業率是 7.1%，而外來移民的失業率卻高達 27.5%。

透過本文也分享我個人在芬蘭的求職經歷，分別是在研究所期間和畢業之後，兩者是完全不同的世界。

當還在讀研究所時，我第二週就找到工作，一路打工到畢業，某個時期，手上甚至有 3 份打工。我從沒料到，離開大學的國際泡泡之後，會遭逢芬蘭社會的種種殘酷現實。

2020 年底，即將畢業的我開始投遞履歷，丟出 5、60 份各種職缺申請，結果收到一封又一封的拒絕信，曾一天收過 3 封。當時沒收到任何一次面試邀約的我，感到心灰意冷。

雖然赫爾辛基許多有規模、有國際客戶的公司中，使用的工作語言是英文，但絕大多數的徵才廣告卻要求求職者必須會說流利的芬蘭文與英文，即便徵才文本身是以英語撰寫的。所謂的「流利」，基本上暗示著雇主想招募的是「芬蘭文達母語程度」的芬蘭人。此外，以薪資水平來看，芬蘭國家統計機構的數據顯示移民的平均薪資約是當地人的 75% 左右，原因是難以找到和自身專業相稱的工作。

受夠這些歧視的我，在 LinkedIn 發表文章抱怨在芬蘭的職缺，連不需要芬蘭文的工作都強調一定得會芬蘭文，擺明就是不願接受外國人才。沒想到我的發文收到熱烈回應，討論串破兩百則，不認識的各國移民、人資主管、執行長紛紛參與討論。

雪上加霜的是，80% 的職缺在芬蘭不會進行公開徵才，都是靠人脈介紹，由於人口少，互相推薦認識的人已是常態，這讓成年後才移居芬蘭的外來族群來說，在求職上相較於芬蘭人更是居於弱勢地位。

人力短缺的憂患

實際上，芬蘭的生育率低，勞力與人才短缺相當嚴重，已經對國家未來發展造成嚴重威脅，因此每年至少需要兩萬名國際人才進入芬蘭就業市場，來排解人才短缺問題。排外結果導致芬蘭在世界人才大移動的搶奪戰爭中，始終位居弱勢地位。

這兩年，新政府開始試圖轉變，最新變化是從 4 月 15 日起，學生簽證的新修法生效，試圖留住國際學生在芬蘭工作，在居留證類別上從暫時改為連續居留，畢業後的找工作簽證從一年延長為兩年，讓國際學生更容易申請永久居留。

即便如此，芬蘭不論是在吸才與留才的國家政策方面，還是民間勞動市場對於國際人才的接受度，甚至是如何讓外來移民能分享到和當地人一樣的幸福程度，各個層面來看，依然需要極大的變革。

※本文由換日線網站授權刊載，原標題為《芬蘭，真的沒那麼神奇──身處「全球最幸福國家」，旅外人士卻像在「另一個世界」？》，未經同意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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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廖曉佩，2017 年離開十幾年劇場生涯，跑到芬蘭留學。由於興趣太廣泛與熱愛新知，念了三個全然不同的領域：政大廣告學士，台北藝術大學劇場設計碩士，芬蘭阿爾托大學（Aalto University）的永續創意碩士。目前任職於芬蘭新創公司 The Shortcut 的專案經理，負責女性創業與就業訓練計畫。臉書專頁分享在芬蘭的文化觀察與生活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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