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梓散步】走讀林文月

(圖片來源:文化部臉書、臺中市立圖書館北區分館臉書、維基百科;示意圖製作:放言視覺設計部 林巧雯)
(圖片來源:文化部臉書、臺中市立圖書館北區分館臉書、維基百科;示意圖製作:放言視覺設計部 林巧雯)

文 / 李拓梓

來自彰化的林文月

林文月是彰化人,但她一生都沒住過彰化,她在上海虹口的日本租界長大,戰後回到台北。林文月自述在上海時出門講上海話、學校講日本話、家裡講台灣話,因此她的國語也是戰後才開始學。在她的年代裡,台灣正經歷語言轉換的過程,林文月比較年輕,家裡的經濟條件也相對好,學好中文相對沒那麼困難,但她讀台大中文系時,班上只有她與鄭清茂兩名本省人,兩位後來都成文日華語翻譯的名家。

《京都一年》我買的是2019年的再版,我還記得是某個午休在城中的「三民書局」買的,也順道買了幾本日本史的簡體譯著。那時我還在政府上班,工作非常忙碌,空檔也難以預期,出國又受到管制,因此只要出國休假,幾乎都選已在我腦袋裡有張地圖的京都,這樣就不需要做太多功課。常去京都的人都知道,腦中的地圖會一直往外擴散,是以只要看到有關京都的書就買來讀,讀完又覺得想去,人家是門外漢的京都,我是書呆子的京都。

林文月去京都是1970年的事,那時她三十六歲,正值盛年。她說自己週間做學問,週末寫散文,不知不覺稿量就集結了一本書。她寫自己去茶會、去看歌舞伎、去修學院離宮、參加祇園祭、逛逛舊書店,甚至在澡堂大開眼界,都寫得十分生動有趣,讀者彷彿親臨現場。有些當時她寫過的店家已經不在了,但古都究竟歷時千年,短短五十年間眼下風景即使有變,卻也還是有它的古意與堅持,也因此讀起1970年的書,竟也覺得好像親歷其境,讀完還是好想去京都。

不過也因為這本書,讓自己又有機會閱讀林文月。我輩中人對林文月的認識,多半起於高中課本裡的「蒼蠅與我」,當時聯考不太考白話文,補習班老師對此文只有兩點評價,一是這篇不會考自己看一看就好,二是林文月一生寫過無數好文章,不知道課本為何選了「蒼蠅與我」?

年輕時喜好新奇,不喜歡林文月這種優雅端莊的散文,看她寫自己和蒼蠅相對,引用小林一茶的俳句「莫要打哪,蒼蠅在搓著牠的手,搓著牠的腳。」只覺得無聊,還有小林一茶是誰?很多年之後再讀,竟也覺的這篇文章有點可愛,寫的是一隻蒼蠅,談的是心境的轉折,顯然是中年之後才能懂的欣賞的文字,確實如補習班老師所說,不知道為何要讓青春正盛的高中生讀這篇?

除了創作之外,母語為日文的林文月也有很多出色的翻譯作品,最有名的當然就是《源氏物語》和《枕草子》。此外我很喜歡的譯著,是明治時代女作家桶口一葉的《十三夜》,她會在每篇加上譯注和譯後小記,讀來更容易進入文本。比如「下雪天」裡男角影射一葉無緣的戀人半井桃水,寫出和真實世界完全相反的戀情發展,讀來有種諷刺感。此外大家比較常讀到,卻不知道是林文月翻譯的,是當年東方出版社的「世界少年文學必讀經典」系列,《小婦人》、《茶花女》、《基督山恩仇記》等,算是我這一代愛書人少年時代必讀的文學啟蒙,事實上很多作品我讀過黃色書皮的東方版後,也就沒再讀過原著,但至少都還記得那故事到底講了什麼。

林文月的飲食文學

若要談林文月寫過的好作品,我很喜歡寫做菜的《飲膳札記》。《飲膳札記》是從她請客的菜單中琢磨而出,她說自己煮飯如同做學問,好寫小卡片,記下客人與所做的菜,未來請客就不會讓客人吃到重複菜色,甚是貼心。但既是請客,菜單裡的菜多半華麗,第一篇就端出潮州魚翅,光是要泡發三次我看了就打退堂鼓,而書中難得簡單的小食蘿蔔糕、肉粽也都是從磨漿炒米開始,おもてなし賓至如歸,但沒有一道我會做。

唯有其中一篇談烤烏魚子,她先叨絮了一段烏魚子的歷史,再以該文是「烤烏魚子」不是「烏魚子考」幽默作結,然後談談家中年節收禮的兒時記憶,再從剝模開始談起烤烏魚子的做法,最後以端上下酒菜宴請不期登門的恩師臺靜農收場。我自己也是烤烏魚子的愛好者,看她寫的至情至性、生動感人,讀完不僅覺得嘴饞,也覺得溫馨。也因此讀《飲膳札記》時,儘管那些菜我不見得會做,但寫吃菜的人、寫對菜的記憶,讀來也彷彿有緣同席,相當動人。

林文月在另外一篇文章「從溫州街到溫州街」也提到臺靜農,她談的是作為晚輩後進,帶著另一位老師鄭騫去拜訪臺靜農的事。當時溫州街剛被辛亥路隔開,對行動日漸遲緩的老人來說,一條大大的馬路彷彿大河,隔開了長年的友誼。林文月生動的描述開車前往臺公館的場景,讀來彷彿也跟著在溫州街南北繞來繞去,一會兒被單行道阻攔、一下子找不到車位。中年以後,家裡開始有了長輩,漸漸能夠體會一條行人不友善的大馬路可能對生活造成的衝擊,也所幸,台北的市區開發已到極致,不太可能再發生這種事了。

今日溫州街景象已變,辛亥路還是橫在那將南北隔開,我通常從羅斯福路開始,走到辛亥路即止;偶而從師大那邊出發,也多半走到辛亥路就停。通常走的台大那邊,很多帶有嬉皮風的文青咖啡館,兼賣比利時啤酒,學生時代很喜歡去,但現在已是中年,坐在裡面顯得格格不入,一看便知是來緬懷青春的前輩。前輩再讀前輩林文月的書,嘆息起崇新好變的台北不似京都,匆匆五十年氛圍已變,懷古也成為一種奢侈。

原文網址:https://www.fountmedia.io/article/1669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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