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馬克劇評專欄】夢幻童話《黑道律師文森佐》與《當男人戀愛時》──故事背後的義氣伸張

一位從小被義大利夫婦領養，在異國遭受排擠與霸凌的韓國人，陰錯陽差地成為了黑首黨家族的首席律師（consiglier）。在家族教父過世後，回韓國試圖領取一大筆曾經經手的意外之財，卻捲入了財團的土地開發與法政商媒勾結的腐敗之中。

黑手黨電影自1930年代的經濟大蕭條後正式成形。當時由於社會經濟的不穩定、助長了美國犯罪組織的興起。黑幫電影以惡人為主角，雖然最後都是不得好死，但其努力奮鬥爬上高位、卻被剝奪一切的遭遇，意外地能讓正在經歷經濟大蕭條的觀眾將自己的處境投射到主角身上，對黑幫惡棍產生感同身受的連結。

《黑道律師文森佐》的風行，恰恰反應了現下大眾對於財富分配不均、土地居住正義、財團政商勾結的不滿與怨氣；與早期黑幫電影的反英雄形式不同，這次黑幫大佬直接以救世主的英雄形象降臨，成為市井小民茫然無靠的皈依。

對於公平與正義的期許是人類與生俱來的原始渴望，心理學研究證實，如果遭受不公平的對待，我們會想懲罰對方，就算這個行為並不理性，但我們的情緒機制會告訴我們先出這口惡氣再說。我們希望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好人活著，壞人死掉。但現實顯示，這一套應報理論，並不總是如此運作。

當人們發現世上的不公義發生在自己身上，當人們查覺到自己的期望與現實有著巨大的落差，無力者很自然地會對強者產生傾慕，希望強人能夠幫助到自己的困境，帶來和平與秩序。文森佐雖然是個外來者，但與亟欲被拯救者有著同樣的根源與血統，他以救世主之姿戲劇性地降臨，拯救我們的家、我們的黨。（你可以在現實世界中找到許多的相似性不是嗎？）這其實就是童話故事的夢幻原型：有一天，會有一位來自另一個國度，有著同等王室背景的白馬王子突然現身，吻醒了白雪公主睡美人，解救身陷困境且無力的公主，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童話故事中的白馬王子通常少被著墨，黑幫電影中的男主角則總是被過度浪漫化；「我混的不是黑道，是友情，是義氣！」他們會為了「保護」「自己的」「女人」而意氣用事。明明是殺人不眨眼，以冷靜行事聞名的黑手黨顧問，卻會因為陌生人的人情羈絆而偏離了自己原本的目標；如同《當男人戀愛時》裡的阿成（邱澤飾），明明他的任務是討債，卻不斷自動幫債務人減債。

這種過度美化的黑幫電影，把其中的人物設定成可愛又迷人的反派角色，粉飾了他們是犯罪組織的事實，是造成社會動盪的原因（而不是結果）。如童話故事般的《黑道律師文森佐》，讓觀眾為文森佐這位黑手黨白馬王子應援，這反映了我們內心深處對腐敗體制的失望，我們想要黑手黨惡徒以暴制暴，我們希望公平正義得以伸張。但這樣的想法，是極度不切實際的。

因為黑手黨不是吃素的。

當人在脆弱無助的時候，如果病急亂投醫，請鬼拿藥單，把問題拿去找高利貸或黑道幫忙，也許暫時可以緩解燃眉之急，但是借錢是要還的，欠人情是要還的。世界上最可怕的債，是不知道甚麼時候才能還清的債；黑手黨對你我提供現下每個眼前的幫助，背後都在籌畫著更大的不公義。如《當男人戀愛時》蔡姐（鍾欣凌飾）的討債帝國，透過借錢給有需要的人而成為借貸者一輩子再也甩不掉的吸血蟲；她最後對阿成似乎網開一面的仁慈，背後也只是更陰險的算計。

不過《黑道律師文森佐》的夢幻與理想化，在另一個層面上有著積極的意義，那就是「團結」。

即將被拆遷的錦加大廈住戶說：「一直以來，我們都以為自己是弱者，但我們並不軟弱，我們只是不想變得太強勢而已。我們現在決定拿出狠勁來！」

有著守護的初心，堅持到底的決心，還有不畏分化的團結力，是沒權沒勢的我們在面對資源豐沛的大玩家時，最有機會得勝的方式。在投資中，如果說散戶的優勢是耐心； 那麼在社會上，群眾的力量來自於團結。這兩項特質都不是容易做到之事，但也並非做不到的事──拒絕捷徑、拒絕眼前的誘惑，挑選困難的路走、有意識的前進。我們不需要惡徒黑手黨強人救世主白馬王子，面對問題，我們不如自己所想像的弱小與無力，我們其實可以、我們有能力、自己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