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ahoo論壇／蕭景紋】希波克拉底的鬧劇

作者為駐美兒童腎臟科醫師

美國從一開始的新冠瘟疫災難區，到成為研製疫苗的先鋒，政府的指令像女人的春裝，隨著季節更改和大眾喜愛，變了又變，讓人看得眼花撩亂。唯一不變的是，有些美國人拒打疫苗，甚至到了今夏第四波的疫情升溫，也面不改色。不自由，毋寧死，大家走著瞧。

這對醫療人員是很大的挑戰。雖說當時剛上醫學院穿起白袍，第一件事就是朗誦Hippocrates oath（希波克拉底誓詞），宣示將對病患負責，不因任何宗教、國籍、種族、政治或地位不同而有所差別。

但希波克拉底當時沒想到，幾千年後還是有很多人不相信科學，處處和醫學作對。最傷腦筋的是這些人包括了政壇和宗教組織的領導者，他們說的話像聖旨一樣，即使醫療人員苦口婆心地奉勸世人，卻毫無作用。

眼看著醫院停車場的篩檢中心從年初大排長龍，到春天時的小貓兩三隻，然後又在這幾周越來越長，幾乎回到年初的盛況，讓我的心情就像GameStop的股價，大起大落，快要心臟病發作。

美國的醫師們為了不打疫苗的病人搞得快要發瘋，眼看著醫院病房都要擠滿了，還是有人不吃你這套。腎臟科的病人算是高風險群，卻還是有人來看病後，斬釘截鐵地不打疫苗。

有個多囊腎病變的17歲女病人，飲食不良，患上了高血壓和糖尿病，也不乖乖服藥。病人的態度不好，媽媽也不友善，每次來看病好像都心不甘情不願，聽醫生說話時一直看手機。我不了解，既然不想來，何必給醫生找麻煩？她們回診的這天，我發現這位多囊腎的病人還沒打疫苗，決定要循循善誘勸她打疫苗。於是戰爭在門診裡爆開。

「妳有高血壓和糖尿病，若染了新冠病毒，後果不堪設想。」

「我不打。這是我的身體，我愛幹嘛就幹嘛。」

「這不只是妳一個人的事情，還牽扯到妳的同學、家人，還有那些尚未打疫苗的小孩和免疫系統不良的老人家！」

「那些人跟我無關，妳也沒有權利管我做什麼。」

我氣得差點腦溢血，平常職業風度的矜持也瓦解了。

我倆說話越來越大聲，她的媽媽則在一旁翻白眼，好像被我們高分貝的爭執聲打攪，無法盡興滑手機。

當天的會診不歡而散。反正病人快要18歲了，她也很樂意轉到成人科，再也不用聽我這個討厭的兒科醫師說教。

回到家後，看到面色蒼白如鬼魅的先生。他剛從急診室下班，這幾個星期醫院爆滿，除了新冠病患也有長期疾病的病人，急診室像廟會一樣，人滿為患。大多數重症的新冠肺炎患者都沒有打疫苗，他和同事苦口婆心地給病患家屬機會教育，請他們分享在急診室的心得，看到痛苦的症狀後，勸吿還未接種的朋友去打疫苗。

這天醫院卻捎來了一封電子信件：「各位同仁，感謝大家在非常時期並肩作戰。醫院接到不少病人投訴，醫師對尚未接種的病患態度強硬，讓他們感到不舒服。不歧視病人，是醫師的責任，既然對於犯罪、毒癮、酗酒的病人，都一視同仁，對堅持身體自主權的人也應當如此。請不要責備病人，也不要強迫他們打疫苗。」

先生把信件給我看，看完後，我倆哀怨地無言對看。此刻彷彿聽見希波克拉底在墳墓裡翻了個身。

（原刊於世界日報2021/9/11）

其他文章可見作者蕭景紋 FB 粉絲頁

＿＿＿＿＿＿＿＿＿＿＿＿＿＿

【Yahoo論壇】係網友、專家的意見交流平台，文章僅反映作者意見，不代表Yahoo奇摩立場 >>> 投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