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ahoo論壇】窮得可憐 還是窮得尊嚴？

讀者投書：豆拌飯

她是個藝術經紀人。為某些畫家籌備展覽方面的行銷公關事宜，以及場地規劃連絡等。有時為了節省行政費用，也身兼畫作解說員，駐點為參觀者講解每幅畫作的繪畫技巧與背後意義。

會認識她，當然是因為她來找我們製作絲巾。

我的工作夥伴L不厭其煩的為她說明材質、尺寸、產地等等方面的詢問。她問得非常深入，大陸、義大利、尼泊爾的不同製作方式都問。10點過來工作室，中餐的時間都到了。還好，L還算跟她聊得來。

看得出來，她極重視材質的品質。很多時候她都會轉到關於義大利真絲絲巾的製作問題。後來，她選定五張她下波預定展覽的畫作，初步討論後，她決定先打義大利純絲方巾的樣。

一個月後，樣本從義大利回到台灣，我們請她過來看看實樣的狀態。

「義大利工廠把畫家的畫製作成的絲巾，做得太漂亮了！」這幾條絲巾甚至有著精細的手工捲邊，令她愛不釋手。

接下來，她從包包裡拿出一疊現金請L清點。就是當初說好的打樣費。

後來，她在市區一間大學的展覽廳，為一位水墨畫專才的教授規劃一場畫展，邀請我和L去參觀。展覽的會場是一棟日式屋宅，保存得極好。空間中的禪意，非常適合畫家的洗煉風格。

她真是一位笑容親切且專業的導覽者。從畫家各時期風格的展現，到隨展室房間動線和畫作結合的觀賞情境，都可以看得出來，她投入相當心力在其中。

不過，畫展的成功與否常常和畫家的名氣，以及人脈運作息息相關。甚至景氣也是決定畫作銷量的關鍵點。這幾年台灣的藝術市場真的遇到相當瓶頸。L後來和她問起展覽成效，她是有些失望的。

展覽後的幾個月，她又主動找L問起絲巾製作的事。上次打完樣，原本沒聽她說要繼續，這回她說她打算生產幾款出來賣看看。因為是正式生產，不再是小金額的打樣費，所以要預付訂金才能進行生產。

除夕的前兩天，她突然打電話說要過來，然後交給L一個信封。裡面正是說好的生產訂金。

過完年之後的一個多月，義大利送出為她生產完畢的絲巾。L通知她，她的貨到了。

幾天後，她來到工作室，先聊了些天。她透露她目前的經濟狀況有些困窘，接連幾次的畫展銷售都不盡理想，如果要支付這批絲巾的尾款會有些吃力。

我和L當然當場顯得吃驚。但是，她承諾如果她取走貨，她會盡快付清貨款。後來，我和L決定把貨給她。當然，這是很難的決定，但這是她所經紀的畫家專款，我們並沒有權利替她販售。

出貨後，L一直以通訊軟體和她陸陸續續有連絡。她的狀況似乎沒有好轉。為了省錢，她搬去和妹妹同住，一起搭伙吃飯。看來收回貨款，可能是一條遙遙無期的路。也因為，她並沒有躲起來不連絡。我跟L 說，我們最好不要催她貨款。要為她保留尊嚴。

她的生活依舊拮据，籌劃畫展的收入還是有限。隨著時間一個月一個月過去，似乎關於她的貨款這件事，被其他工作插隊，都有點進入儲藏室了。我和L一直有的默契，就是不要勉強她，不要催促她。

好巧不巧的，有一天，我在一家平價美妝店，無意中瞄到她在選購便宜髮飾。她雖然個兒不高，但是五官精緻，圓亮的杏眼間，有一隻直挺，具堅毅感的英式鼻。笑容真摯甜美，一頭大波浪的長髮，常常被她纏繞成膨鬆的髮髻。所以逛起這類便宜式樣繁多的髮飾，是不令人意外的。

我本來也在其間兜巡，看到她以後，馬上跟身旁的同伴示意，希望趕快結帳離開賣場。出來以後，同伴當然問為什麼要那麼急。我解釋著和她的因緣。我說，不希望讓她看到我，覺得尷尬。

然後，差不多二年過了。她的這件事，其實和不存在一樣了。

又是一個平常的上班日。L在電腦前面滑著通訊軟體，突然蹦出一句話：你知道有人說要結清貨款嗎？

「誰？」我的腦袋繞了一圈客戶名單，完全沒有她的影子。當L說出她的名字時，我簡直不敢置信。

我跟L討論過後，請L轉告她，很謝謝她。但請她量力而為。她後來回訊息說，她的事業這陣子有些起色。而且她可能會離開台北一陣子，希望離開前把這筆貨款和我們結算完。

一個星期以後，她又進了我們的工作室，又交給L一個信封。L沒有去點算信封裡的錢，只是和她聊著近況，知道她最近在籌備的畫家和畫展種種。

然後，她離開了。

我們最後打開信封。她把尾款算得清清楚楚，一毛錢都沒有短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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