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ahoo論壇／呂建和】原來我的超人媽媽也會生病

作者為振興醫院公關組組長

一直以為母親是個不會生病的女超人。

從小到大，很少看見母親生病，印象中都是她或揹或抱或牽著我們去看病，不然就是騎著50CC摩托車去藥房幫我們配藥吃，在我們成長過程中，母親似乎都與疾病絕緣。

母親十九歲年紀因媒妁之言嫁給了父親，她的花樣年華就此定格在那禎穿著日式和服的照片裡，開始學習怎麼吃苦耐勞，怎麼忍氣吞聲，怎麼服侍公婆，怎麼承受冷嘲熱諷，怎麼拮据度日。

隨著時日的過去，母親不再是當初那個有著甜甜笑容的小姐，雖然才二十多歲的年紀，搖身一變成了再怎麼苦也要咬牙苦撐的歐巴桑，尤其有了我們三個小孩後，她被迫一再向命運低頭。

父親生意失敗，酗酒家暴，揹債度日，母親一度想逃，外婆不忍要她離婚回娘家，但父親撂下狠了話，要走自己走，孩子絕對不會讓她帶走，她哭了一整晚，向命運第一次低了頭，忍辱為我們留了下來，而代價就是身上臉上不時出現的片片烏青，她不斷用一層又一層厚厚的粉妝，蓋住背後那不為人知的印記。

好不容易把我們拉拔長大，我們已大到可以阻擋暴力，父親收起那雙曾惡言相向的拳頭，母親以為她終能卸下肩頭的重擔，也以為可以被兒女照顧奉養，但生命的轉折總是那麼不可預測，早早放棄學業的兒女，對家庭有著諸多的不滿，當工作不順時也心生不滿，把所有的不滿全怪罪在母親身上，甚至爭論起她對誰的疼愛比較多比較深，闖了禍也要母親出面道歉善後，父親的酗酒陰影在兒女身上再現，她成了「石磨心」，難道她當初忍辱為了孩子留下來是錯了嗎？

隨著丈夫、兒子、女兒的相繼離世，她又再次向命運低了頭，這次的代價是一次又一次的心碎，每天夜裡躺下，所有悲傷往事像海嘯襲來，再多淚水也無法寬慰釋放她的慟，靠著安眠藥才得以短暫入眠。

十多年前，母親得了怪病，突然全身腫痛，原不以為意，過了幾天後竟痛到無法從床上起來，起初到診所打針改善了些，但隔天疼痛加劇，全身發燙著，連稍微移動都痛到無法承受，更遑論翻身。有天扶母親到浴室洗澡，放了張小板凳讓她可以坐著洗，也放了缸水要她洗完泡個熱水澡會舒服點。

母親這個澡洗了很久，後來聽到母親哭喊著我，進到浴室只見在浴缸裡的母親掙扎著一直想從裡面爬起來，卻怎麼也爬不起來，我要她抓著我的手慢慢扶她起來，裸身溼漉漉的她坐在浴缸旁止不住哭泣，「我真的沒用，連爬起來都做不到！」那是一個脆弱不已的母親，不是我印象中堅毅的母親。

到醫院住院檢查，開始還檢查不出病因，白血球一度掉到剩一千左右，緊急轉隔離病房以防感染，醫師甚至懷疑是否為白血病，幾經折騰才診斷出母親罹患的是「紅斑性狼瘡」，一種免疫疾病。

一直記得那一天，帶著醫師給的資料到健保署辦母親的重大傷病卡，回程坐在捷運列車座位上，膝上放著一張證明母親罹患「紅斑性狼瘡」重大疾病的紙，那張A4證明薄薄的幾乎沒什麼重量，但不知為什麼我心裡的感受那麼地沈重，重到我無法承受，望向車窗外的我，外頭的風景逐漸模糊了起來。

母親又再次向命運低了頭，雖然找到病因控制住了疾病，但長期服用類固醇的後遺症一一浮現，月亮臉水牛肩，骨質疏鬆也導致她的膝關節提早退化，讓她多年來飽受膝蓋變形疼痛之苦，有時痛到脾氣都變差，抱怨我不懂她的痛苦。

其實後來想想，母親不是不會生病，而是我真的太過忽略母親的身體了。

猶記三年前，母親早早向我預告，覺得近年來身體狀況轉好，膝蓋疼痛也減緩，想辦個幾桌請親朋好友吃飯，幫她過七十大壽，要大家一定不能送禮，只要過來吃飯熱鬧熱鬧即可，謝謝大家對我們家和她的照顧，最重要的是藉此給她抽抽壽，她說她還想多活個幾年。

生日當天，大家酒足飯飽後，母親切了蛋糕默默許了願，她一度語塞說不出話來，「我今天真的…真的…很高興，謝謝大家！」我想母親那天是真的很高興，還多喝了二杯，微醉的她拉我的手，「歹勢，讓你花錢了，媽媽今天真的很高興，謝謝你，兒子！」我沒說什麼，只輕輕著摟著她的肩，「媽媽，沒什麼啦，只要你高興就好，祝你生日快樂！」母親沒看到的是，我溼了眼眶，想起她過往辛苦的日子，真的沒能給她什麼！

今年，老媽子又將過生日了，祝她73歲大壽生日快樂！希望在未來平凡平淡的日子裡，能想起某些快樂的日子，為她艱難的人生增添些微小到不行的幸福。

過去已沒能改變，只是沖淡了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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