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ahoo論壇/呂建和】走過那個醫療匱乏年代,總有段屬於仙楂餅又苦又甜的回憶

(圖片:penny)
(圖片:penny)

作者為振興醫院公關組組長

有段時間很愛吃仙楂餅,酸酸甜甜的滋味,中和了中藥的苦味,沒那麼難入喉,這要從過去的回憶打撈起來。

過去只要有筋骨問題,父母親第一個想到的一定是父親的換帖兄弟,開國術館的阿伯。我對阿伯的印象很有趣,他總理個小平頭,上半身洗得白帥帥的襯衫,下半身燙線的黑色西裝褲,腳上一定配上擦得晶亮的黑皮鞋白襪子,這樣正式穿著打扮的阿伯,卻是滿口檳榔,真跳tone。

阿伯的國術館不大,與住家相連,簡單用屏風隔開,進門就可以看到一座有穴位的銅人擺在最醒目處,阿伯座位後方有個櫃子,放一些裝著液體玻璃瓶和裝著黑色藥丸的透明塑膠罐及尺寸不一的紗布,工作桌的東西則精彩多了,舖著大片玻璃,右手邊擺放著大大小小白色塑膠罐及裝著器械的鐵罐子,左手邊則放著鐵製利剪和拆用過的紗布和紙膠捲。

聽到母親要載我到國術館找阿伯,沒出發就開始害怕,很短路程卻希望不要那麼快到,下了摩托車也在國術館外磨蹭,等母親停好車拎著我才不甘不願進去,但我低著頭,深怕一抬頭會看到什麼可怕景象,一切都是心理作祟,不過說實在的,那個小孩會不害怕看醫師是吧!

其實阿伯很親切,但伯母總跟母親小小抱怨說阿伯都不幫忙,在家像個老太爺似的,這些我們是看不到的,我們在時,阿伯表現可是一百分呢。明明很痛,他總用最和藹的笑容消除我的緊張,對了,有一件事一定要說,就是阿伯嗜吃檳榔,桌上一定會有「包葉」的檳榔,似乎無時無刻都在嚼,好像可以不吃飯,就是不可以不嚼檳榔,因此笑起來總會看到紅吱吱的牙齒和鼓在臉頰一側的檳榔渣,不過卻不會亂吐檳榔汁,他準備了一個小垃圾桶放在腳邊,完全沒有弄髒任何東西。

阿伯先查看受傷狀況,如果只是拉傷扭傷,他會用藥洗在受傷部位推拿一番,推的時候真的很痛很想飆淚,我不敢看,只好轉頭靠在母親身上,但還是用餘光偷瞄看阿伯在幹什麼,但沒有真的放聲大哭,只有小小抽噎流淚而已。如果是骨折的話,阿伯就不會推拿了,先仔細摸了摸受傷處,然後喬了喬讓骨折處復位,這是最痛的時候,全身不停扭動著,還要勞煩母親和伯母的壓制才得以完成!

最神奇的是準備包紮的過程。當治療告一段落,阿伯會先剪一片適當大小的不織布,拿起鐵桶裡的刮刀,從白色塑膠罐裡挖出深咖啡色膏狀物,起初還以為是用阿伯吐的檳榔汁製成的,顏色實在太像了,不過我聞到一股淡淡中藥味,疑慮才消除大半,然後用刮刀把膏狀物舖在不織布上,來來回回將之抹平,刮刀在不織布邊緣輕切把多餘藥膏刮除。結束了嗎?當然沒有。阿伯會再剪一段與舖上藥膏的不織布大小的紗布蓋在上頭,之後拿出鐵剪刀把等會要用的紙膠布剪一小段一小段貼在桌沿,前置作業至此才算告一段落。

之後阿伯把那片塗了藥膏的不織布覆在患處上,再拿來一捆紗布將覆了藥的患處包紮起來,不是隨隨便便,總是儘量不讓紗布過度重複纏繞,也不會過緊儘可能維持活動度。整個過程,雖然阿伯嘴裡的檳榔嚼沒停過,但手中動作卻維持一定節奏,連吐檳榔汁的時間也抓住該停頓的空檔,彷彿融合其中,一點也不怪異。

神奇的是,敷藥後包紮的患處感到一股熱能起著某種作用,疼痛感也隨之漸漸減少,但如果受傷處比較嚴重,阿伯就會從座位後方櫃子拿出裝了一顆顆黑色藥丸的透明塑膠罐,倒出一定顆數裝進透明夾鏈袋裡,交待早晚服用,他笑著對我說這是從濟公身上搓下來的垢作成的,有點嚇得瞪大眼睛,阿伯、伯母和母親見我如此表情,全都爆笑不已,「阿伯騙你的啦,傻兒子!」阿伯也用他有淡淡中藥藥膏味的大大手摸了摸我的頭。

臨走前,他拿了十來顆有著淡褐色像糖果的東西放在我手上,雖然只有十來顆卻裝滿了我的雙手,阿伯說如果吃藥丸覺得苦時,就趕快吃一顆放在嘴裡,苦味就會不見了,這次瞪大眼睛不是嚇到,而是覺得真有這麼神奇嗎?

每次要把黑色藥丸吞進口裡,就要掙扎好久,即使知道不是濟公身上搓成的,還是有很大的心理障礙,是不是先喝口水含住,再把藥丸吞進去,這招對我沒用,因為水總是被我一下子吞進肚子裡,只好把水杯放在可以立馬拿起的地方,然後憋住氣,猛力把藥丸塞進嘴裡,再快速把水灌進去,絕對不讓藥丸停留在舌上超過三秒鐘。當然,一定要吃顆所謂的神奇糖果,說真的,真的很神奇,慢慢釋放一種微酸微甜的味道,美妙極了,糖果也隨之溶化在嘴裡,苦味竟也消失了,其實是整個人專注在糖果的酸甜滋味裡啦。但有個小小的悲劇就是,十幾顆糖果一下子就吃光,後來吃藥又成了痛苦的事了!

後來只要去國術館,不論有沒有開藥丸,阿伯總是把我的口袋裝滿滿,再讓我雙手抓滿,母親一直跟阿伯說不要拿那麼多,他笑著摸著我的頭:「沒關係啦,小孩子喜歡吃就給他吃!」我當然不可能放回去,雙手把口袋牢牢顧住。國小六年級時,父親被倒債生意失敗,生活十分清苦拮据,從那之後去找阿伯治療,不只有仙楂餅,常常多了許多零食,連不多的治療費都不願意收,就算收了也會馬上塞到我口袋裡,「給小孩子買東西吃啦!」還一直催促我們早點回家。

隨著年紀漸長,中藥的苦味沒那麼難入口,不是不苦了,只是較能忍受,但卻從此喜歡上那種神奇的糖果,後來知道那叫仙楂餅,直到上大學前都很愛吃,家裡常常有一大堆,不是從國術館帶回來的,就是母親到中藥行抓藥附贈的,一次吃上十來顆也不嫌膩。

上了高中後就較少去國術館找阿伯治療,老實說是因為我不愛運動,少了碰撞受傷的機會,在極少次去到國術館時,阿伯看到我總說我又長大了,話也不多,叫了聲阿伯就只會坐著傻笑看著他為我治療,痛也不敢大聲叫或哭出來,只敢發出「呃~呃~呃」且扭曲著面孔,臨走時阿伯不再摸我的頭了,有幾次似乎還想摸我的頭,但突然縮手改拍拍我的肩膀,「好孩子,很乖,要好好讀冊哦!」

一如往常,他給了我一堆仙楂餅,不過,他好像小小尷尬,他一定想我這麼大了還喜不喜歡吃吧,對阿伯笑了笑,接過一整包仙楂餅放進書包裡,「謝謝阿伯,我還是很愛吃喔!」阿伯才放心地笑了,但發覺他老了,平頭冒出的白髮已比黑髮多,也不見他滿口嚼著檳榔了。母親說阿伯生病了,戒了檳榔,我沒再問下去。

研究所時為了趕上課,騎得飛快,在交叉路口被左向來車撞個正著,連車帶人重摔倒地,滑行數十公尺,臉部和手肘嚴重擦傷,最慘的莫過右手肩關節脫臼,被某間國術館幾個人制住復位,痛到全身扭曲大喊大叫,淚都飆出來了,搞到整個人都虛脫。

母親說:「如果你國術館阿伯還在就好了!」阿伯幾年前因癌症過世,後來伯母也搬離了那個地方,少有音訊,之後隨著父親的離世,關於國術館阿伯的記憶也隨之斷裂,只能從過往裡覓尋!在那個困厄清苦的年代裡,有段美好而溫柔的記憶,那是屬於阿伯仙楂餅的回憶,至今還在心中深藏回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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