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ahoo論壇／嚴震生】美國的民族主義及種族歧視

作者為政治大學國際關係研究中心研究員

英文的nation在中文的翻譯中，有時會譯成國家，這是將其與state 混淆，但事實上應當是民族之意，後者才是國家，這也是為何中學歷史課本教到歐洲興起的西班牙、葡萄牙、英國等nation-state時，將其譯為民族國家。這是因為在大部分的學術認知中，這些民族國家乃是由同一個民族所建立的國家，後續十九世紀完成建國的德意志及意大利就是民族主義的具體展現。

然而，在大西洋另一岸的美國，在獨立建國時就已不是民族國家。雖然第一批到美洲的殖民者來自英國，但歐洲其他國家的移民也在十七、十八世紀陸續移民到新大陸，這也是為何在美國獨立戰爭勝利之前，一位來自法國諾曼第、在紐約務農的法國移民克里維庫（Michel Guillaume Jean de Crèvecoeur）在他所寫的散文—《一個美國農夫的信箋》（Letters from an American Farmer）中，對「什麼是美國人？」（What Is an American？）有很細膩的觀察。

他注意到當時的美國除了英格蘭、蘇格蘭、愛爾蘭人外，也包括歐洲大陸的法國、荷蘭、德國及瑞典人。然而，他們當中許多原先在歐洲是出自貧窮階級或是受到政治迫害，新大陸提供他們一個新的機會，而他們的民族認同也逐漸因經濟生活的進展而有所改變，克里維庫用了拉丁文Ubi panis ibi patria來形容這個情緒，即「我工作賺錢的地方就是我的國家」（where my bread is earned, there is my country）。

克里維庫然後提出一個問題，這個新的美國人究竟是誰？他說這個美國人不是歐洲人就是歐洲人的後裔，而他可能有一個英國人的祖父及荷蘭人的祖母，而他們的兒子娶了一位法國人，生下四個兒子，娶了來自四個不同國家的妻子。因此這位「美國人」必須遠離他祖先的偏見和態度，接受他擁抱的新生活方式、服從新的政府、以及擁有新的社會地位。克里維庫接著介紹了描述一個美國社會經常使用的名詞—「大熔爐」（melting pot）相當接近的說法，指出所有不同民族背景的個人在美國熔為一個新的種族，而他們的子孫未來會為全世界帶來極大的改變。

克里維庫的「什麼是美國人？」看法，在十九世紀末期又包括了來自東歐及南歐的移民，另外在美墨戰爭後從墨西哥取得的加利福尼亞、亞利桑那、新墨西哥及德克薩斯州的拉丁裔也成為美國人的一部份。當然，在林肯解放黑奴後，非洲裔也在法律上是美國公民，但他們仍然受到歧視及差別待遇，直到一九六○年代的民權運動後，才取得真正的平等地位，再加上一九六五年的移民及歸化法（Immigration and Naturalization Law）對亞裔移民的平等開放，美國成為一個多元文化（multiculturalism）的社會，甚至有人將其稱為外廓有些模糊的馬賽克（mosaic）。

然而這個多元文化的美國，特別是在近年又有不少中東的阿拉伯裔及各地的穆斯林也開始成為新的美國人後，美國傳統的基督教文化及白人佔優勢的情形受到嚴峻的挑戰。過去美國白人藍領階級投入製造業如鋼鐵及汽車生產，也參與包括煤礦及石油能源的開發，但在前者的外移及缺乏競爭性、後者因環境保護意識高漲受到限制後，許多這些願意勤奮工作、領取技術工人較高薪資的白人藍領階級失去工作，但又沒有足夠的技能及訓練進入美國蒸蒸日上的高科技業，而必須要和年輕人競爭薪資較低的服務業工作，心情相當低落。

當川普承諾他們要讓美國製造業回籠、又將他們的困境怪罪於少數族群及非法移民時，美國白人的民族主義因此發酵，不僅反移民、反伊斯蘭教、反少數族群的極右派人士的言語及暴力行為不斷出現（最著名的就是去年在維吉尼亞州夏洛斯維爾的暴力示威、以及今年十月底在匹茲堡發生猶太會堂十一人喪生的槍擊事件），連民主黨的前總統歐巴馬、前國務卿希拉蕊．柯林頓、或是對川普批判嚴厲的媒體CNN等，都在日前收到炸彈包裹，威脅他們的生命安全。

猶太會堂的濫殺無辜兇手，認為猶太人提供非法移民庇護，因而決定追隨川普的談話採取行動，而郵包炸彈客也是川普的信徒，要將反對他的勢力移除。如果川普沒有在造勢場合不斷鼓吹不符合現狀的白人民族主義，或是提出對非法移民入侵美國的警告，或許其支持者還不會肆無忌憚地認為他們在為美國社會除害。川普的種族主義偏見，讓他得以從操縱白人民族主義中獲得政治利益。然而在做出這些激發族群對立的談話後，川普難道不應該為後續因種族歧視所導致的暴力攻擊事件負責嗎？

川普可以在造勢場合中，一方面對猶太會堂掃射案的暴徒予以譴責，但隨即又開始怪罪媒體對他報導的不公，且認爲這個事件讓共和黨正在上升的氣勢受挫，比傳統的政治人物還懂得玩弄民粹政治。個人認為美國的人口結構已在改變，再過二十多年白人總人口將不會過半，美國會演變成一個少數族群佔多數（majority-minority）的社會，因此川普操縱民族主義下的種族歧視民粹作風，目前仍然有其市場，還會持續一陣子才有可能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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