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ahoo論壇／蔡慶樺】全德唯一通過公家許可的遊民 與他的小火車

作者為政大政治學博士

德國法蘭克福最出名的遊民叫做萊納·夏德（Reiner Schaad），市民暱稱他為鐵道萊納（Eisenbahn-Reiner）。

萊納總是坐在鬧區聖母教堂旁邊地上，每天他在此架設小火車及軌道，還有一些摩天輪、小汽車、公仔等等玩具，這是他的小小遊樂園。偶爾路過的民眾會停下腳步，看看他的遊樂園，有些人也會丟一些零錢給他。萊納安靜、專心坐在哪裡，不求什麼，也不打擾誰，日復一日他就這樣睡在街頭，玩著他的小火車。

這樣不知過了多少年，直到2016年，當時45歲的萊納成為媒體的焦點。法蘭克福市政秩序局（Ordnungsamt）沒收了他的玩具，秩序局說沒收的理由是，誰要使用公共空間都必須先申請，這是法律規定，誰都不能例外。記者們刊登出了萊納坐在街頭，失去玩具後，眼神空洞、莫名悲傷的表情。

那個畫面讓市民們很不忍，有人接受記者採訪時說，城市空間那麼多，為什麼不能容納一個遊民跟他的玩具呢？市民們批評市政府，認為萊納也是市民，雖然住在街頭，但從來沒有打擾過任何一個人和附近的商家，希望能夠網開一面。多數人盼望市府把萊納的小火車還給他。

但是也有反對意見。政府說，總是有部分民眾希望警察維持公共空間的秩序，收到檢舉，政府只能依法行政，今天對鐵道萊納法外施恩，明天說不定又有誰在公共空間擺放什麼，執法者總是必須有執法者的立場。

這個故事最後有一個市民能夠接受的結局，市長Peter Feldmann聽到了多數人的心聲，介入此事。他說：「這種對待這位遊民的做法，不適合我們法蘭克福市。」他命市政府找出一個能兼顧法律、又通人情的做法。最後，交通局幫萊納申請了空間使用特別許可，讓鐵道萊納依然可以安靜愉快地在路邊玩著他的小火車，那張許可上寫著，特許萊納在那個地方展示他多年來努力蒐集的「聞名全國的公仔與玩具，這些重要的收藏見證了文化與歷史上工業製造之產品世界」。

交通局發給他這張稍嫌溢美的許可，讓媒體因而稱他為「全德唯一通過公家許可的遊民」。此後他持續在街道上擺出他見證德國工業成就的產品，只是，多擺了一些媒體關於他的剪報，以及寫著大大的「謝謝」。

這件案子確實是法律與情理的兩難，考驗執政者的智慧與手腕。倘若今日換了他人佔用公共空間，是否應該比照處理？其實，當初質疑市政府為何萊納可以使用公共空間的，正是在法蘭克福長期照顧遊民與弱勢者的神職人員保祿兄弟（Bruder Paulus），他們說，有別的遊民試著在街上兜售東西就被驅趕，這件事攸關公平：「本市有明確的公共街道使用規則，全體適用。如果每個人都為所欲為，我們會落得何種下場？」

保祿兄弟也批評不斷提供資源給萊納的其他非政府組織，他們認為正確的做法不是一直提供衣物、睡袋給遊民，而是要社工介入輔導，試著讓遊民能夠重建社會生活，終有一天再度擁有自己的家。那張交通局發給的特別許可，長久來說並非良策，因為這強化了固定萊納遊民身份的誘因，未來，萊納可能一輩子都離不開街道了。

保祿兄弟的批評亦有道理。德國作為一個法治國，對於公共秩序有無數法令規範，每個城市都有自己的道路使用規範，例如店門口擺放桌椅、商品，都必須申請並繳納一定規費。可是，相關規定也都會納入特殊考量，允許一定的行政裁量空間。政府也因此可以在法律條文間找到合法卻又兼顧情理的可能。

交通局發給的特別許可，以行政命令創造了萊納小小遊樂園的合法狀態，雖有點因人設事，但也許每一個案子都應該就不同狀況仔細考量，努力找出最合理的作法，因為對公務機關來說是法律問題，對受影響的人來說卻是生活被徹底改變的問題。2017年，交通局檢討這個案子時說，一切都很好，沒有撤回特別許可的理由。萊納跟他的小火車，未來還會繼續成為法蘭克福特別的街景，也證實了貫徹法治國原則，其實也可以帶點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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