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ahoo論壇／蔡慶樺】聽您的人生 德國說故事路邊攤爆紅

作者為政大政治學博士

一張簡單的白紙，上面寫著「我傾聽您，就是現在，或者下一次」，貼在漢堡U2線地鐵Emilienstraße站裡的一個小房間外。去年年底開始租用這個房間的Christoph Busch，就這麼簡單貼起營業公告，每日迎接不同的「客人」，他的唯一工作就是傾聽他人的人生。

Busch是居住在漢堡的作家，讀法律，開過計程車，為電視台寫劇本，曾經以其劇本獲得幾個文學獎項。兩年前某一天等地鐵時，看到這間房間拉下門窗，貼著小紙條「出租」，他打電話詢問，可惜已經被租出。去年年底再次看到招租，他成功租下。申請租用表格裡，他在用途一欄填上：「寫作室」。

別人租用這種小房間，通常是為了販賣零食飲料或報刊，Busch賣的是他的時間，他的回應，他的傾聽，而且，不收費。他將這個房間命名為「耳朵」（Das Ohr）。

不過一開始的目的其實是，他想在這裡透過窗戶觀察來往的旅客，並且寫作，這裡是他親身參與人群的「寫作室」。可是，後來他花愈來愈多時間在傾聽，寫作室成為告解室。

這是另一種形式的告解室，人們來，談自己的故事、愛與恨、罪與責，然後離去。或者，人們也說他是一個街頭的精神分析師，只是他不分析什麼，他只聽。他自己否認這種精神分析的功能，他說，我所做的一切只是與簡單的凡人來場簡單的對話，讓他們說個故事，不管是自己的人生或者一個想與他分享的想法都好。

我對這個概念非常著迷，他並不是走在孤獨的路上，其所扮演的「吸取故事者」、「蒐集故事者」（Geschichtenaufsauger, Geschichtensammler）角色，不正是德國文學傳統裡一個美好的文化保存者？其作家前輩格林兄弟，正是傾聽、蒐集並書寫一個民族的故事之最佳典範。而「耳朵」引起矚目，正說明了今日社會裡傾聽他人故事已經逐漸淡出了文化生活。

顯然不止我對這個概念著迷，據說目前他的生意很好，有時候甚至必須先預約。媒體也報導了這個奇特的故事亭，暱稱為「說故事路邊攤」（Erzähl-Kiosk）。大都會裡匆匆行過的許多旅客，停下腳步，拉開了「說故事路邊攤」，走進去對著一位陌生人敘述自己的人生，然後心滿意足地走出小房間，繼續人生。

他常常以這個問題開始對話：「您快樂嗎？」這個簡單的問題就引出了源源不絕的故事。他說，有時候對方說完一段故事後，太多的情感與曲折讓他喘不過氣來，必須休息，以能夠再次傾聽。這可以理解，承載他人的生命故事，是多麼耗盡心力的工作。

他也有無法承受生命之重的「顧客」，來到「耳朵」慟哭，傾訴自己的痛苦。他甚至察覺到有些人可能自殺，必須考慮是否協助向專業的輔導與救助單位求援。他也看著「回頭客」告訴他，上次談話後獲得極大的支持與幫助，人生已朝向更好的方向。

現在「耳朵」愈來愈廣受注意，自今年一月開張以來生意越來越好，也有人寄錢給他，也有人親自去「故事路邊攤」贊助這個很特別的計畫。許多人甚至寫信給他，透過文字敘述自己的故事。但是這並非他租用「耳朵」的用意，他希望大家不要用文字敘述自己，期許透過直接的面對面，讓未曾說出的故事與想法在人與人的互動中被釋放出來。

「耳朵」的受注意，提醒我們在文字之外，面對面的、眼神交流的談話，是數位時代逐漸流失的寶貴經驗。每個人都有敘述以及被傾聽的需求，有與他人連結的需求，這正是這個時代社群媒體如此發達的原因。可是，社群媒體始終不能取代人與人真正的邂逅，彼此的注視與傾聽。當代人擁有越來越多的手機平板與電腦，在越來越多社群媒體上註冊，訂閱越來越多即時新聞，在即時訊息上互通有無。我們被連結的強度越來越高，可是卻也越來越渴望，有人能看著你的眼睛問：「您快樂嗎？」

如果你會說德文，需要一雙耳朵傾聽你的人生，有機會去漢堡時不妨考慮拜訪這位蒐集故事者，他會在週一至週五9點半到下午3點之間等候。寫個信給他「訂位」（電郵：das-ohr@gmx.de）可能是不錯的主意，但是請記得別在信裡敘述你的故事，他喜歡當面聽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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