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ahoo論壇／蔡里長】「在欉黃」的阿伯人生

今天住在同一條巷子裡的阿伯送我一串香蕉，說道，

「這自己種的，在欉黃的！」

我對「在欉黃」這三個字突然間完全明白了。

我住在嘉義，之前工作地點在台南、高雄，也曾到雲林協助朋友辦活動，過去二、三十年來的活動範圍大部分都在農業大縣，可惜一直以來我對「在欉黃」這三個字的意思不甚明瞭，直到從阿伯手中接過那串香蕉，才完全體會出其中的含意。

「欉」是台語中植物的計算單位，「在欉黃」的意思是指水果在樹上完全成熟才摘下來，而不是為了銷售或其他原因事先摘下，再以人工方式加工熟成。換句話說，「在欉黃」就是水果在「一欉樹」上自然成熟變黃，安心實在的。

選舉快到了，里長寫這篇文章跟選舉完全沒有關係。阿伯雖然是我的里民，但他說過「我不投票的」，根據我當記者十幾年加上當里長十幾年的綜合經驗，我相信阿伯的這句話已經拍板定案了，他不會去投票的，不管是跪著求他或拿錢給他，他都不會去投票的，他沒說為什麼，我猜也許他認為那是雜音，會破壞他生活的寧靜，所以完全隔離絕緣。

數年前我剛搬到巷子裡時，為了敦親睦鄰，我去拜訪阿伯，他泡茶請我喝，並邀請我有空再去找他泡茶，為了回報他的款待，第二次造訪時，我帶了一包茶葉。

阿伯打開我的茶葉，先聞了一下，再泡出茶湯，細細品嚐一口，幾秒鐘後，說道，

「還好！」

我知道這是社會上的客套話，「還好」其實就是「不太好」。阿伯您也太直接了吧，雖然是里長，但有時候我還是很脆弱的！

之後台南的朋友送我一個茶葉禮盒，說這是上等的。茶我實在不懂，但台南那朋友也是地方上的一號人物，既然他說是上等的，我想應該不會壞到哪裡去，特地留下來，第三次造訪阿伯時，把那盒茶葉拿去請他品嚐。

阿伯泡出茶湯後，品嚐片刻，在陋巷內連鳥叫聲都聽不到的寧靜裡，阿伯神情專注地說道，

「還好！」

又還好？哇，打擊好大。阿伯見我好像不太開心，從櫃子裡拿出一罐茶葉，泡好後，斟上一杯，請我品嚐，我覺得香而細膩，但與我帶去給他的茶葉相比，實在分不出什麼好壞。

為了轉移跟茶有關的話題，我問阿伯，以前好像有看到阿桑，最近幾年發九九禮金的時候，怎麼都沒有看到名單上有阿桑的名字？是遷戶籍了嗎？沒想到阿伯「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聽我問這句，他竟然哽咽了，說道，

「伊先走啊……..我足甘苦！」

我嚇一跳，話題才剛開始，阿伯就難過起來，再講下去，恐怕眼淚要潰堤了，我趕緊把話題轉回到品茶上，阿伯才漸漸恢復一開始的怡然自得。

之後經我打聽，原來阿伯大有來歷。他當過糧食局（今農糧局）局長，對農產品自有一番閱歷，兩度品評我送去的茶葉「還好」，我心服口服。

當時他太太工作的地點就在糧食局後方一家公司，夫妻感情很好，每天中午用餐時間，會一起吃飯聊天，吃完才各自回到工作崗位上打拚。我心想，每天下班回家都要見面的人，連中午吃飯時間都要在一起，捨不得放掉任何可以相聚的片刻，難怪一提到太太，他喉頭馬上滿了。

阿伯的小孩都各自有事業打拚，每天早上我都會聽到阿伯跟兒子在電話裡對話，不知道是阿伯家的電話不好，還是巷子裡實在太靜，每天我都會聽到阿伯很用力跟兒子講話的聲音，大約都是：「我真好啦，你自己愛卡細膩哩！」細膩在台語是小心的意思。阿伯和兒子每天都會透過電話彼此關心，這也是一種幸福吧！

有一天我見到阿伯的兒子們現身了，他們扶著阿伯從家裡出來，阿伯臉色蒼白，已經無法自己走路，被攙扶上救護車後送往醫院，我很為他擔心，畢竟80多歲了。

幾天後，阿伯出院返家，氣色變好了，我問他怎麼了？他笑笑說道，

「沒代誌，感謝里長關心！」

老人家有自己的堅持，也許他不喜歡人家打探他的身體狀況。他每天早上還是會跟兒子在電話中互相關心一番，然後騎著機車出門，到嘉義縣中埔鄉自己的果園看顧他最熟悉的農業，傍晚才從果園回來，吃完晚餐後，早早上床睡覺，為明天儲備能量，過著平淡而充實的生活。

也許只有這樣忙碌的生活，他才能暫時忘卻對妻子的思念吧！

阿伯從農業主管機關職位上退後不問世事、不管政治，他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過著寧靜的田園生活，平平凡凡，實實在在，這就是阿伯「在欉黃」的人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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