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看不到「牛肉」的選舉辯論

看了國內某些電視台政論談話節目的臺灣觀眾，再看9月30日的美國首場總統選舉辯論，一定會有「似曾相識」的感覺。所謂「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整場辯論下來，就如《南德意志報》所形容，像是「拳擊賽和戲劇表演的結合。」在一片喧囂聲中，實在看不到參選人端出的「牛肉」在哪裡。

今（2020）年是全球充滿動亂的一年，面對新冠肺炎疫情肆虐、中美戰略對抗加劇等重大事件，無論是美國選民或是世界其它地區的人們，皆關注選後的白宮新主人，將如何帶領美國甚至全世界，走出當前國際政經困境。然而，這次美國總統選舉首場辯論，就已設定是內政議題，包括新冠疫情、最高法院、種族爭議、經濟、選舉完整性及川普、拜登兩人過往的紀錄等。顯示美國民眾最關注的還是內政，而非外交，這也符合美國大選的常態。

在美國國內，多數人認為辯論不會對選情產生關鍵影響。YouGov針對可能投票的選民進行調查，結果顯示只有3%選民仍在川普和拜登之間猶豫不決；高達86%受訪者稱投票對象已定，不會改變；另外11%受訪者表示大概不會改變想法。目前拜登民調支持度略占上風，因此辯論的表現「不輸即贏」；而川普則必須努力爭取那些未表態者的支持，有可能「不贏即輸」。

從國內外的反應看，川普在辯論中的表現，可能無法達到預期的效果。川普不斷打斷拜登發言，甚至把辯論主持人也當成「對手」；川普未就引起爭議的疫情蔓延、種族和社會不公導致的大規模抗議等問題做出回應；對於他若敗選是否將承諾和平移交權力，也避而不談。但一般認為，權力的和平過渡，正是民主制度的根基所在。

美國對其擁有的民主體制一向滿懷自信。著名政治學者奈伊（Joseph S. Nye）提出「軟實力」（soft power）的概念時認為，那是代表美國民主憲政體制所具有的「吸引力」。另一位美國學者福山（Francis Fukuyama），在其廣受學界重視的〈歷史的終結〉（The End of History）一文中斷言：「民主制度將成為全世界最終的政治形式。」隨後柏林圍牆倒塌和蘇聯解體，皆驗證了他的說法。即使川普處理新冠疫情不當，福山還是為民主體制辯護，強調「決定應對疫情表現的關鍵因素，並非政治體制的類型，而是一個政府的能力，更重要的是，對政府的信任。」

然而，這次美國總統選舉的辯論過程，讓人感到失望。在實施民主制度的國家，選舉不僅要選賢與能，而且還要發揮政治社會化的功能；但川普和拜登的第一場辯論，卻提供民主政治一個負面教材。也難怪《CNN》主播指出，不管辯論結果誰勝誰負，「美國人民是大輸家」；《CNN》評論更質疑，若美國人也因混亂的辯論失去信心，美國所批評的中國、俄羅斯等國，是否更容易利用這場辯論去證明他們的觀點：究竟是華盛頓的問題，還是民主根本體制出了問題？

俄羅斯小心翼翼看著這場辯論。克里姆林宮發言人培斯科夫（Dmitry Peskov）指出，「當然我們正目睹美國政治文化的新轉變，但我們不想做任何評價或任何聲明，因為這可能會立刻被視為試圖干預。」俄羅斯7月1日甫完成修憲公投，總統普丁不顧國內反對聲浪，強勢藉由修憲程序，如願將總統任期限制「歸零」，讓已掌權20年的他，可連任至2036年。普丁一定認為，他是以合法手段取得絕對權力，但西方國家不會這樣想。

辯論後，中共則不放過機會，對「美式民主」酸言酸語一番。中共官媒《環球時報》總編輯胡錫進在微博上形容，這場辯論「混亂、相互打斷、彼此人身攻擊和侮辱」，認為它「反映美國總體上的分裂、焦慮和體制原有優勢的加速流失。」中共早就擔心會遭辯論流彈所射，因此在辯論會舉行的前一天，《人民日報》就發表評論說「美國總統候選人不應該在競選過程中大談中國問題」，並聲稱「中國不會犧牲自己的原則來配合美國競選遊戲」。《美國之音》反擊《人民日報》的評論是「中共當局對美國候選人發出的一種毫不掩飾的言論指令。」由於辯論過程在談到經濟、疫情等問題時曾提到中國大陸，中共外交部發言人汪文斌立即回應說：「大陸堅決反對美方人員在競選中拿中國大陸說事。」並強調：「美方針對陸方的指責，沒有事實依據，是站不住腳的。」

習近平和普丁一樣，早在2018年3月中共舉行13屆「全國人大」時，就透過修憲手段取消對國家主席連續任職限制。習近平此舉當然也受到外界質疑，戲稱他準備在中共「20大」後「登基為帝」。習近平2013年3月選擇俄羅斯作為他出訪首站，並在莫斯科「國際關係學院」發表演講時，以一句「鞋子合不合腳穿著才知道」，來形容不同的國家發展道路。在中共「十一國慶」前夕，有外媒形容美國這場辯論是送給中共的一件「禮物」。會讓中共更加堅持「國情論」，走「具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道路」。

川普上台後喊出「美國優先」（America First）的口號，不可否認，美國的「硬實力」（hard power）目前仍是全球首屈一指，但受到疫情影響，美國的國際形象已嚴重受損。根據「皮尤研究中心」（Pew Research Center） 對13個國家進行的一項調查發現，過去一年，包括加拿大、日本、澳洲和德國在內等國，對美國的看法是多年來最為負面的。在每一個接受調查的國家中，絕大多數受訪者都認為，美國在應對疫情方面做得不好。現在因為這次辯論的亂無章法，美國的聲譽似乎更是直線下滑。

川普本次競選連任的口號是「讓美國再次偉大」（Make America Great Again）。「再次偉大」不能僅靠「硬實力」，還必須更加充實「軟實力」。美國國務卿蓬佩奧（Mike Pompeo）7月23日在加州尼克森總統圖書館演講時，呼籲志同道合的國家建立一個新的「民主聯盟」。我們認為，這需要美國扮演領頭羊的角色。因此，如何重建民主價值，加強民主制度的吸引力，應是美國選後總統的當務之急。

【作者 趙春山／淡江大學中國大陸研究所榮譽教授；亞太和平研究基金會、遠景基金會首席顧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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