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問她們的夢想——華麗東京的一隅，那些「貧困化」的女性

作者：Work Life in Japan／換日線專欄

「當你明白人終究會融入新環境的道理後，到了東京，就不會再害怕。」這是我很喜歡的一句話。

人就是這樣——當在一個地方待久了，生活中天天接觸原先感到「新奇」的事物、當地的媒體，並且認識了新朋友之後，多少會開始「融入」這個社會：

剛開始讓你覺得很稀奇的事物，會漸漸失去新鮮感，接著變成習慣。原本不適應的生活步調，即使仍有些厭倦，也逐漸變成照表操課的日常。再過一陣子，甚至會開始對當地產生依戀，去了別處，反而開始覺得不自在。

然而在東京，這個亞洲一級的大都會，依舊到處充滿「魔性」的力量。一個不小心，甚至會開始墮落沉淪——當初說好「上京」的夢想，轉個身就消失殆盡⋯⋯

對東京，其實我又愛又懼。

「The・Tokyo」——觀光客不易窺見的「裏東京」

東京都，擁有1,300多萬人口的巨型都市，和世界其他都市比較起來，這裡確實是相對富裕的地方——都心人均年收入超過500萬日圓（約135萬元新台幣），不僅較其他亞洲都市都還要高出許多，城市資源以及資訊提供，也相對多元豐富。

東京都更是許多台灣人海外觀光的首選——「先進」、「整潔」、「時尚」、「富裕」等形容，常常成為她的代名詞。

然而，東京的「表」與「裏」，常常是一體的兩面，或者說是「光」與「影」——當你真的生活在這裡，不是只有到裝潢新潮的咖啡店打卡拍照、或是拼命花錢把自己裝扮得像日本人，而是真正實際感受這個都市的呼吸時，肯定會發現有很多 「The・Tokyo」的地方，值得更深入探討。

身為一個外國人，我在這個都市定居，才剛剛邁入第五年，但正努力學習不被「習慣」影響，而用不同的角度，看著這個奇妙的都市——

比如說，今天想要跟大家分享、談談的主題：東京都內「貧困化」的女性。

前幾天，偶然經過超商，被這本雜誌的標題所吸引—不是左上角的聯誼攻略（笑）—，於是趁昨天通勤時讀了一下，才發現這個問題，其實早已在我的周遭，在東京首都圈蔓延開來。

在東京都1,300多萬人口中，超過一半是女性（50.7%）。但在日本，女性相對還是較為弱勢的一群——不管是基於日本傳統文化影響，或是職場性別差異——以平均收入來說，更整整差了男性一大截。

她們也許有著不滿，但是最終，還是大多接受了這樣子的社會大環境——找個人結婚，靠著丈夫工作得來的收入，一生的志業就是擔任好妻子的角色，學習如何增加自己的「女子能力」。

近年來，儘管日本女性的勞動能力增加，在新創事業裡，更開始看到女性社長的身影，但以整體環境上來說，真的還是少數中的少數。

社會金字塔低層，「貧困」的東京都都民們

日本職場的男女平權高度待加強，其實是不少人均有的共識。但這和「女性貧困化」，未必有直接關係。針對這個主題，我們先來看看這個GDP總額，占了全日本六成的東京都內，嚴重程度或許讓不少人感到意外的「貧困」問題：

由於2020的奧運即將到來，東京都內正如火如荼地進行相關建設。對於國際形象相當重視、甚至嚴格審視的日本，不管是電視新聞或平面媒體，其實近來已漸漸遺忘，甚至刻意忽視這實際上困擾許多人的問題——「貧困」。

在日本這個最先「西化」的亞洲先進國家、首善之都東京，凡事講求「使用者付費」：「優良又貼心」的日式服務的另一面，其實同樣地要求你必須拿出等價貨幣來交換，而且不講人情、無法通融。

因為這樣，當你身為富裕階級，或願意花錢犒賞自己的觀光客，自然可以在此過得非常優渥愜意——但同時間社會低層的人，卻也領著少得可憐的薪水，靠著你我無法想像的方式，活在這巨大的都市叢林中。

在日本，以東京為主的「首都圈」，全體人均年收大約落在440萬—580萬日幣（約新台幣118萬—155萬）間。

但是，在全世界「超富裕層」與「富裕層」（根據調查定義，為不含房產等固定資產，可支配所得超過千萬美元與百萬美元者），總人數（超過46.5萬）全球最多的東京，這些富裕階級的平均年收，卻動輒高達1,000萬—3,000萬日幣（約新台幣268萬到805萬）甚至以上。

換言之，所謂的「都市人均年收」，就是被生存在這看似富裕的已開發都市中，領著微薄薪水，甚至過一天、算一天的更大一群人，給稀釋掉了。

女性貧窮問題，日益嚴重

而在東京都金字塔底端，常被有意無意忽視的貧窮人口中，由於前述日本社會給予女性的待遇不盡公平，更容易讓女性的遭遇比男性還要艱困。

這期的報導，更令我感到好奇的，便是這些陷入貧窮甚至絕望的日本女性，當時想必也是懷抱著理想與才能「上京」，她們究竟是怎麼走到今日的？雜誌深入報導了分別處於20、30、40世代的日本女性，她們個別有著不同的背景：

．由加（27），東京高校肄業

27歲的由加，從小父母離異，父親經商卻倒產負債——沒有「正常」家庭背景的小孩，在日本社會容易遭到排擠，於是一群同樣屬於「邊緣」背景的人，便會聚集起來——年輕時她未婚生子，又沒唸什麼書，變成社會人後因為選擇不多，進入了「黑心公司」，工作好幾年薪水卻完全沒變，加班亦無加班費。但自己身為單親媽媽，為了小孩無法辭職。

超時工作幾年下來，身體變差，忍痛辭職後沒有收入，只能靠政府社會福利領每個月3萬多日幣（約新台幣8054元）的「生活保護津貼」。

等身體狀況好了之後，因為工作能力依然沒有提升，加上「再就業」的困難，無法以正社員（正職）身份進入正常公司，只好到處打工賺取微薄的薪水。

由加用夾雜疲累的聲音告訴記者：「現在只希望小孩好好健康長大，但我不知道他的學費在哪裡⋯⋯」每個人背後，都有一段令人心酸的故事。

惡性循環的人生，何時才能結束？

經歷過在東京生活的高低起伏，見識過不同階層的人，其實我相信，人總是可以找到生存的方法——在寸土寸金物價高昂的東京，即使沒有充足的生活費，畢竟還是有一些設施，能夠支援短暫的低收入生活：

例如，一個月若家庭收入不到10萬日圓，在東京基本上無法「正常」生活——扣除掉最低房租、基本水電費、家人的醫藥費或小孩的奶粉錢⋯⋯大概剩下不到3萬日幣左右的生活費，每天必定如履薄冰——因為要節省水電瓦斯費或付不出來，洗澡只能去附沖澡設施的喫茶店、漫畫店，或偶爾花個460日圓（約新台幣123元）去附近的錢湯（大眾澡堂）解決。

若連房租都付不出來的話，這些生存於東京貧窮線下的人口，則會開始習慣遊蕩在都內的網咖、24小時營業喫茶店，甚至キャバクラ（風俗店）等等。

對女性而言，前述場所她們多只有網咖能去——一般她們會習慣找24小時，燈光明亮的網咖待上一天，順便上網到聊天室，看有沒有辦法認識男生，這樣出去吃飯就不用花錢，嚴重缺錢時，甚至接一下「援助交際」賺多餘的錢，也不在少數。

但是，即使貧困的生活不至於讓人「活不下去」，在東京、或說在日本，更可怕的其實是「無法翻身」的絕望感——已經因為學經歷沒有「競爭力」，而陷入短暫失業與貧窮，接著即使有適合的工作機會，又會因為曾流落街頭，或有著「援助交際」等等的背景，讓她們在再就職中屢屢碰壁，更不用說獲得原先薪資水準的工作，於是接著又陷入貧窮⋯⋯如此週而復始，惡性循環，很容易就此進入絕望的深淵。

．優子（30），專門學校肄業

報導中，一位30歲前後的女性優子（假名），年輕時高校畢業後，進入美容專門學校，但還沒念完一年，母親告訴她家裡付不出學費，求她不要唸書了。

她於是自己跑來東京找機會，一直都處於打工身份。身體不好，斷斷續續做了幾份契約（約聘）的工作，一回神，已經進入30世代——不再有公司要錄用她當正社員。

她自己付錢，找老師教發聲練習，加入一個街頭樂團，月收入約 6萬日幣；加上擔任活動人偶（對的，就是觀光客常喊著「好可愛」拍照的人型吉祥物們）月收入約4萬日幣，以年收120萬日幣（約新台幣32萬）在東京過活（再一次，東京人均年收入480—550萬日幣）。

沒有夢想，沒有男朋友，銀行沒有錢，「對於未來，只想好好活著，然後找到不錯的男生就結婚，過過簡單的日子⋯⋯」優子苦笑表示。

「妳的夢想是什麼？」不要再問她們這樣的問題

日本整體來說，仍算是很富裕的國家，以當地日本人而言，雖然工作壓力說起來算是比較大，但如果能夠以正社員的資格被應聘，就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了——有份正當的工作，然後靠技術賺錢（非勞力，因容易受健康影響），有持續穩定的收入，其實在首都圈內，基本上仍足以活得下去。

雖然如此，在這種高度開發的大都會裡，過著上述那樣近乎貧困無望生活的人，卻同樣多如過江之鯽——且近年來，有更加嚴重的趨勢。

在活著都有壓力的情況之下，那些關於東京的進步、健康、文化、美感、生活品質，便與你完全無關，許多人對此，更幾乎可以說是完全放棄狀態。

在東京能夠存活，看似簡單，卻好像也不容易。有時看到那些在路上搭訕女生，誘導拍攝成人影片的片商，過去常想著誰真的會答應？但其實當然有——100個人裡面，總會遇到一兩位剛好需要生活費的女生吧。

經過新宿時，也有很多看起來就是專門學校剛畢業的女生，在路邊拉客找人去居酒屋——成功找到客人後，她們能夠從帳單中，抽取一點點費用。

有時候她們真的很累，便會直接在路邊坐下來，玩玩手機，看推特跟 Line 上面，其他朋友都在幹嘛。

「你們未來想過怎樣的生活？」不要去問她們的夢想，因為她們真的回答不出來。

她們覺得現在這樣沒什麼、很好玩，至少可以跟朋友在一起。至於身邊的朋友都在幹嘛？物以類聚，都在做跟她們一樣的事——賺到錢就跑出去玩、買新衣服、做指甲美容⋯⋯她們沒有想過，現在她們還有年輕當資本，那之後呢？

一樣的社會現象，總會不斷重演。這是隱藏在光鮮亮麗，積極佈置奧運的瑰麗大都會背後，不易被看見的角落——每年都有數以萬計的年輕人抱著夢想來到東京，然而幾年之後，成功達成自我目標的有多少人？

雖說社會本來就是靠各種不同階層的人組合而成，但在已開發的大都市中，要翻身真的極為不容易，如果不是家裡有支援，就必須靠自己，真的很用力、很用力地拼命奮鬥才行。

否則就像她們笑著回答的：「你問我未來？我只能說：我的人生沒有享受幸福的權利。」

備註：本文原刊載於換日線合作夥伴 WORKLIFE IN JAPAN，授權換日線重新編輯與補充數據後刊登，原標題為：《東京一角: 女性貧困的大小事》

※本文由換日線網站授權刊載，原標題為《不要去問她們的夢想，因為沒人可以回答你——華麗東京的一隅，那些「貧困化」的女性 》，未經同意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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