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與民主的距離

中國人與民主、自由之間還要間隔多少生命與血淚呢?(圖:網路圖片)
中國人與民主、自由之間還要間隔多少生命與血淚呢?(圖:網路圖片)


無人收

無人收,無人收,什麼無人收呢?

中國的藝術家中,我非常喜歡張家聲先生。按照網絡上對張先生的介紹,河北滄州人,1935年出生,回族,1956年考入中央戲劇學院,畢業後任演員、導演,主要從事話劇表演、導演、配音、解說,國家一級演員,中國傳媒大學兼職教授……我瞭解到張先生是因為他朗誦的古典詩詞,音色「圓潤飽滿、高亢明亮、磁性動人」,其中最傷感、最讓人感動的是杜甫的《兵車行》,「牽衣頓足攔道哭,哭聲直上乾雲霄……君不見,青海頭,古來白骨無人收。新鬼煩冤舊鬼哭,天陰雨濕聲啾啾。」每次聽到張先生朗誦到「古來白骨無人收」,我都能感到他這位朗誦者的悲傷,作為聽眾之一,我幾欲下淚。


張家聲 (資料照/取材自網路)

一個人朗誦古詩詞如何才能這樣充滿自己的感情呢?後來我聽了張家聲先生自己的介紹,這裡面真有一個很悲很悲的故事。張先生自己說:「我們在朗誦作品的時候,往往自己沒有這個生活,比如朗誦古詩詞。我講課舉這樣一個故事,就是《兵車行》,『君不見,青海頭,古來白骨無人收。新鬼煩冤舊鬼哭,天陰雨濕聲啾啾』,這個故事距離我兩千年,跟我沒什麼關係,而且是在青海,死了這麼多人,我都沒有見到。那麼怎樣變成我的生活、我的經歷呢?我必須變成我的生活、我的經歷。在準備的過程中,我就想起我的哥哥。我哥哥在天津銀行工作,非常好的一個人,結果文化大革命給逼死了,上吊自殺了。在天津很大的公園,上吊自殺。我也不知道,當時在北京。文化大革命,當時非常殘酷。我嫂子說兩天兩夜無人知道,就在公園吊著。我朗誦到這裡的時候,我想起他來,這是很貼切的。『君不見,青海頭,古來白骨無人收』,到這裡我啪就想起他來,因為這是相近的生活、相近的感覺和感情,我的眼淚就奪眶而出,每次都是這樣……」

毛澤東發動了文化大革命,非常殘酷,張家聲自己的親哥哥時年不到四十,年富力強,有妻兒老小,有讓人羨慕的工作,結果上吊自殺。

中共在1981年6月十一屆六中全會通過的《關於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表示:「1966年5月至1976年10月的『文化大革命』,使黨、國家和人民遭到建國以來最嚴重的挫折和損失。」「『文化大革命』的歷史,證明毛澤東同志發動『文化大革命』的主要論點既不符合馬克思列寧主義,也不符合中國實際。」總之,毛澤東發動了文革,給國家和人民造成了嚴重的損失,而給張家聲的家族帶來的是哥哥被逼自殺。

毛澤東對張家聲的哥哥被逼自殺富有責任,毛澤東是第一兇手。

但讓我萬分錯愕的是張家聲除了朗誦《兵車行》、《石壕吏》這樣的古典詩詞之外,還朗誦了《人民做主》這樣的主旋律作品,甚至《人民做主》是張家聲的代表作,是他70多歲到處趕場表演的作品。網絡上有張家聲朗誦《人民做主》的多個版本,在紅五星的背景中,張家聲戴著回族特有的黑色小帽,西裝革履,手持話筒,深情款款地朗誦:「你從韶山水田的黃色的阡陌上走來,你從安源煤礦的黑色的巷道裡走來,你從湘鄉的那顆垂掛著許多苦難的老葡樹下走來,你從長沙的那口映照著許多血淚的清水塘畔走來,你走來,徑直走上天安門城樓,向著創造歷史的人民,用深沉的湖南口音高呼--人民萬歲……」

聽到這裡,我又回頭想起張先生說的他哥哥在文革中被逼上吊自殺的悲劇,手足兄弟,吊死在公園,屍體掛了兩天兩夜沒人知道,屍骨無人收,無人收……張家聲想到哥哥眼淚就奪眶而出,但是一轉臉,他又開始深情款款地頌讚害死他哥哥的兇手。

70多歲的張家聲用敬仰、懷念、仰慕的聲調在朗誦「你走上天安門城樓是為了高呼人民萬歲!主宰世界的人民才讓你在世界上萬古永垂!這就是你教給我們的哲學,呼人民萬歲的人,他死了他的思想卻可以萬歲。」是這樣嗎?毛臘肉走上天安門城樓是為了高呼人民萬歲嗎?真相是毛臘肉走上天安門之後害死了幾千萬人,其中有你同氣連枝的親哥哥。看著張家聲的深情款款,我難以遏制地開始噁心。


毛澤東發動文革,給國家和人民造成了嚴重損失。(圖:Kirill Sharkovski/Unsplash)

「不可不來」

相聲演員中我非常喜歡馬三立。論起馬三立的藝術水平,無疑是巨大的,或許不會有人能再次超越他的高峰。

中共建政之後開始對文藝、思想進行控制,各行各業的老藝人被迫接受改造。馬三立最早加入了天津曲藝團。1954年馬三立表演相聲《買猴》,立即在全國打響了名聲,還被叫到中南海給毛澤東表演。1959年反右來了,因為《買猴》,馬三立成了右派,拖家帶口被流放到農村,接受「監督勞動改造」。1960年下半年,馬三立一家又被叫回天津,再次進入曲藝團,降了工資,在曲藝團幹雜活,打掃衛生,刷廁所。曲藝團領導突然再次要求馬三立表演《買猴》,起初馬三立不太情願。但在黨委領導面前拒絕演出,這是「態度問題」,老頭經不住恐嚇,於是重新表演《買猴》。結果1963年開始「四清運動」,馬三立再次成為批鬥對象,成了眾矢之的,繼續流放。1979年,馬三立被「平反」,劫後餘生的馬三立再次以相聲藝術家的身份被「黨和政府」捧起來。這就是馬三立從藝之路的三起兩落。


相聲演員馬三立 (Youtube資料畫面/CCTV春晚)

2001年馬三立在天津舉辦了從藝八十年告別演出,但這顯然與事實不符。1959年馬三立成為「右派」之後,一直到1979年被「平反」,這19年期間,他只說了3年相聲,進行了11年的「下放勞動」,還在「牛棚」做了5年團煤球、打掃衛生等雜役。16年勞改,這對於一位藝術家來說無異是巨大損失。不過馬三立還是幸運的,他畢竟命大,活過了文革,好多璀璨的藝術家都直接死於文革,比如單口大王劉寶瑞,比如京劇演員周信芳、蓋叫天、馬連良等等。

馬三立三起之後又成了「優秀共產黨員」,成了「黨和政府」手裡的活寶,戴紅袖箍竄街進行安全巡查,指揮交通,還去勞教所訓話。其中「不可不來,不可再來」是馬三立去了多所勞教所幫助「失足青年」的名言。馬三立對勞教所裡的勞改犯說「勞教所,你們不可不來」,馬三立認定了被關押勞改的這些人都罪有應得,他們應該被關押,被強迫勞動。但是他忘記了當初他是如何成了「右派」,他忘記了他是如何被下放勞改的。當時天津曲藝被黨要求擴大右派數量,從4人擴大到11人,於是他就成了充數的一員。

「不可不來」,馬三立一句話就站在了共產黨統治者的地位,直接認定這些穿著藍色囚服的青年都是罪有應得,他忘記了他曾經也是其中的一員,而他是冤枉的,他完全可以不來,他完全有權利不來。

少馬爺馬志明回憶父親馬三立,有一個清晰的橋段。有一天晚上,少年馬志明還在熟睡,馬三立回到家,把一家人都叫起來,興奮之情溢於言表,他讓孩子們排個兒和他握手,「快來和我握握手吧,我今天和毛竹席握手了……」

夠了嗎?

印度國父甘地說:「一個國家或民族,如果不主動去追求民主和自由,那說明他們所受的苦難還遠遠不夠。」我深深欽佩這句話,但結合中國人的狀態,我又懷疑這句話。中國人在中共統治下七十多年了,苦難一天都沒有離開這個國家和這裡的黎民。七十年中像張家聲、馬三立這種遭受迫害,妻離子散甚至家破人亡的家庭大有人在,在中共歷次運動中,被直接、間接害死的人有幾千萬,雖然七十多年來追求民主自由的人層出不窮,但畢竟是極少數,且一代代被打壓甚至被殺害,被碾壓,被遺忘。而這個國家絕大多數人的夢想還是希望能成為張家聲或馬三立,絕大多數人都求張家聲、馬三立的地位而不得,絕大多數人在求一個「坐穩了的奴隸」地位。

中國人的苦難還不夠嗎?僅僅文革中就有「745萬人受迫害,420萬人被關押,172.8萬人自殺,高級知識份子自殺20萬人,70年處死反革命13.5萬人,武鬥死亡23.7萬人,703萬人傷殘」(葉劍英語),七十年,數千萬人的死亡,無數人遭受株連迫害,中國人的苦難還不夠嗎?中國人什麼時候才會主動去追求民主和自由呢?中國人與民主、自由之間還要間隔多少生命與血淚呢?

為這片土地的黎民馨香而祝之。

陳建剛於美國華盛頓DC

2021年6月9日

作者》陳建剛 前中國人權律師,美國漢弗萊訪問學者,中國709案中受害人及辯護人,因在中國致力於刑事辯護、捍衛人權的工作,受到中共迫害,現流亡美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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