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真的有「制度自信」？

作者：黎蝸藤

過去的周末，一位中國留美學生楊舒平在馬里蘭大學畢業典禮上演講。這在中國引起軒然大波：先是「愛國留學生」們的微信、微博上中「揭發」，指責楊同學「辱華」 、「賣國求榮」、「漢奸」，馬大前中國學生會主席攻擊「詆毀中國博眼球」。

此後，消息開始在中國社交網絡流傳，官媒《環球時報》與《觀察者網》介入，領銜批判她「辱華」，「把美國人對中國的‘成見’再一次放大」。這隨即引起「愛國小粉紅」的怒火，從而引發更大規模的二次傳播。楊同學遭受“人肉搜索”，將面臨進一步的網絡欺淩。

這是標準的互聯網2.0下「中國式的批判流程」，現在只差共青團公號與人民日報公號還沒有加入大合唱了。

女留學生的畢業典禮演講何以引發「愛國者」怒火？

大概是兩點：第一，她說，美國的空氣比中國好，在中國出門要準備口罩，美國空氣是「鮮甜的」（sweet and fresh）。

第二，她從空氣引申到言論自由與公民參與，言及中國課堂上學到的民主與言論自由對自己毫無意義，到了美國才知道民主與公衆參與是怎麽一回事。

所以，她提醒美國人，不要以為民主與言論自由是「自然而然就有的」（take for granted）。

這篇演講設計精巧，不免有點刻意雕琢的成分，但只要對中國有最基本的了解，很難否認，她說的是衆人皆知的實話。這些「問題」，中國人自己也承認，甚至在中國内部都不乏討論。

空氣差方面。到中國大城市走一轉，很難找到不抱怨空氣質量差的人。

否則兩年前，中國媒體人柴靜拍攝的討論空氣質量的紀錄片《蒼穹之下》也不可能在中國引來熱議。

近兩年，北京及華北地區霧霾日漸嚴重更是中國新聞報道的熱點。2015年底北京霧霾事件，被官方新華網做成與1952年倫敦煙霧事件相提並論的專題 。2016年，總理李克強在政府工作報告中表示「要重拳治理大氣霧霾與水污染」。

2017年，中國國務院參事劉燕華於亞洲金融論壇公開表示，「霧霾天氣已經不能用簡單的自然災害來解釋清楚了，它是經濟發展模式造成的結果，處理不好則會導致社會問題。」

至於中國沒有「西方式」的民主、言論自由與公民參與，更不是什麽秘密，實在無須舉例説明。

有趣的是，中國官方也不諱言。中國官方以前對此用「國情」為藉口，把「不能民主」歸咎於「人民素質低」，「一民主就會亂」，以「拖得就拖」的姿態應對。

但近年來，由於要「制度自信」，已經換一套説辭：先是說「民主不只有西方式的民主一种模式」，「中國式的民主」也是民主的一種；現在更進一步說，「中國式的民主」是「人民商量著做」，是「真正的民主」，比「西方的民主更優越」。

既然這樣，楊同學說中國沒有她列舉出來的「西方式」的民主，又有什麽錯呢？楊同學受到的待遇正好説明，中國人不但在中國沒有言論自由，在外國也沒有言論自由。

由此可見，楊同學既沒有詆毀中國，也沒有所謂「加深外國人的成見」。考慮到楊同學是中國人的身份，所謂「辱華」的指控就更無稽了。

美國白人對著黑人說「Nigger」，是辱駡黑人，種族歧視。黑人說自己的「nigger」，沒有人會說他是種族歧視。同樣的邏輯，如果「西方人」說中國空氣質量差勉強說成「辱華」，還能爭拗一下的話，那麽中國人說自己國家空氣差，最多也只能算是自嘲，無論如何與「辱」拉不上關係。

或許，「愛國者」連中國人在國外說自己國家缺點都算是「家醜外揚」。那麽，李克強、劉燕華等人公開說中國空氣差，豈非更是「辱華」？

同樣，近年來頗多美國在中國的留學生，都有各種場合的演講，不少會先說一下美國有些不好的地方，再讚揚一下中國。可從來沒有人指責他們「辱美」。衆人皆知，在別人「主場」，這樣做只是對「主人」的一種尊重而已。

那麽何以中國人「被辱」情結就這麽深重？

第一，中國雖然滿世界「大撒幣」，但本質上還是一個「土豪」。土豪的世界就是一方面有錢，一方面又害怕別人笑他文化不高：對別人一顰一笑都杯弓蛇影，敏感得很。中國口裏說「制度自信」，實際容不得半句批評。

其次，中國還是一個需要「外敵」的國家。從清末開始，為「抵抗外侮」建立民族國家，中國國民黨、共產黨及各種知識分子就以宣傳「受害者情結」凝聚人心。經過一個多世紀的國恥教育，這種情結深入人心。

中國現在雖然搞「一帶一路」，万邦來朝，這種從清末建立起來的傳統到現在依然沒有消退。一方面，統治者一要凝聚人心的時候，就會不自覺地想起這招；一方面，中國人不自覺地有這種情緒，這招也確實很好用。這種思維方式在本質上與朝鮮沒有分別。

第三，很多中國人還是一套「統治者作主」的「奴才心態」。

統治者說中國的缺點沒有關係，人民作爲「奴才」未經允許出半句聲，哪怕和統治者說的沒有分別，就犯了天條。更可怕的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本來是百姓的抱怨，現在卻成爲身為百姓的「小粉紅」信奉的原則，變成「精神趙家人」。

中國要通過一帶一路戰略，取代美國作霸主，制度自信是必不可少的一環。但從這次事件看來，中國統治者的心態還首先要調整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