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天冷了哦

攝影/翁少非
攝影/翁少非

文/翁少非

如同走台20線新化到玉井路段,你喜歡張望途中的卓猴、千鳥橋、倒松路牌,這散發生活味的地名不僅讀來倍覺親切,背後似乎也藏有某些動人的故事,引領你去梳理脈絡或綻放遐思。

這一天參訪用糯米、黑糖及石灰砌接的糯米橋古蹟後,拾級而上台21線,漫步在北港溪橋,偶然抬頭乍見預告里程的路牌,寫著「國姓市區、天冷、東勢」地名,其中「天冷」格外突出,緊緊抓住你的視覺,腦海裡頓時湧現許多念頭。

就像左鎮的「卓猴」,本以為是罵人性情猴急的「著猴」,探究後才知是平埔族的「卓猴社」,昔因需努力驅除猴子以少農損,遂取名為「除猴社」,而「除猴」音同「卓猴」,又稱「卓猴社」,往後每番經過這兒,你總會不自覺的搜尋山谷有無猴子的蹤影;「天冷」,這地名望文生義是天氣冷,這海拔不高的山丘是因地勢地形的輻射特別比其他地區冷,或是因天冷曾發生某些事?

走著想著,一陣冷冽的風襲來,你顫著身子拉高衣領突然問自己:天冷究竟是名詞、動詞,還是形容詞?是過去式、現在式,還是未來式?

記得小時候,歲暮的季節常聽大人們對你說:天冷了哦。那是告訴你天氣冷了或即將變冷了,讓你想起隨之而來的凍僵手指、凍疼臉頰和感冒流鼻涕、發燒打針。但重要的,其實是句子後面隱含的意思「要多穿衣物保暖」,傳達著說話的人對你的關懷心意。

你比較幸運,少有被冷得難受的時候,記憶中,大學畢業那年的春假,跟老k幾位同學南橫健行,由天池走到向陽,夜宿海拔二千五百多公尺的啞口山莊,氣溫遽降,冷得牙床打顫,疲倦想睡,棉被卻被凍成冰被,你寧願不蓋,抱著膝縮成一團,極力忍受難捱的漫漫長夜,百般祈禱黎明的陽光趕快來臨。

對他人「感同身受」之所以「有感」,常常是自己也曾身陷類似處境吧,這一次的遭遇,使你終於明白:年方九歲的黃香,冬日嚴寒時以身暖親之衾,這則溫席的孝行能流芳千古,是有其道理的。爾後,每當天冷之時,你開始懂得關注周遭處於飢寒交迫的人們。

有好幾年的日子,你在一家民間慈善團體工作,承辦公部門的街友外展服務,歲末啟動關懷機制,入夜後拿著保暖衣物和食物,到街友露宿的熱點訪視,或提供物資,或安排臨時住處,臨別總不忘叮嚀:天冷了,勿飲酒、記得保暖哦!

街友流落街頭,大都是因時運不濟,年老力衰,親人早逝等。他們沒有工作,不見得是因不事生產,二零零四年,你參加內政部「日本對路上生活者輔導管理」考察,從東京都廳舍的大樓往下探看,新宿中央公園的樹林掩蔽著一頂頂的藍色帳篷。這些帳篷就是一群「路上生活者(homeless)」遮風避雨棲身之處。那年代日本長達十多年的經濟不景氣,企業界大行裁員,許多人因此失業或工作所得降低,入不敷出無力租屋而餐風露宿,幸得民間團體伸出援手,提供避風遮雨的暫住帳篷、經濟生活扶助與職業復健服務。

不論是有系統的長期協助,或是一句天冷了的噓寒問暖,沒有功利權謀的關懷,總容易觸發對方內心最真誠的回應,一記表達感謝的點點頭,一個重燃生命力的眼神。

有一年,年末寒流來襲,你和主管科長去熱點關懷訪視,有人通報高雄火車站內有路倒者,原來有位父執輩的老兵來高雄訪友未遇,沒能覓得住宿之處,逗留車站許久,因體力不支縮臥在走道。經了解與慰問,得其同意至惜緣居暫住時夜已深沉,車站的電視機正在轉播元旦的倒數計時,台北市政府廣場、101大樓周遭都擠滿人,熱情的喊著五四三二一,而後響起雷般的歡呼聲。新的一年開始,你的感受很深,看到遠方的歡欣鼓舞,也看到眼前孤零零老兵點頭致意、那對泛著淚光的眼神。

風更大了,猛晃邊坡上的黃風鈴花簇,風聲夾著溪流的嗚咽、穿過蕭瑟的樹梢,成群結隊的沿著台21線往國姓、天冷去了。

天真的冷了哦!你想著的天冷到底是名詞、動詞,還是形容詞?是過去式、現在式,還是未來式?長大後的你,越來越能明白這些都包含在內,是聯集,但重要的是全來自人類悲憫之心,它們的交集應該是關懷詞、關懷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