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打著燈籠也找不到了

文/圖 石紫
滿月是個老練的漁夫:
能讓每雙眼睛都輕易地落入其魚網。
——土耳其詩人伊爾登

 

世界大疫未去時戰爭更多紛擾,多看生活的各個側面不免煩亂。北京「驚蟄」後偶有冷風甚至小雪,常常臨窗看我的朝花夕拾,想像許多社會工作者等候寶貴的出門機會,人人皆知「春分」不上坑,「穀雨」插不上,難免想望他們一年一顆堅固的心直到秋雨冬至。

記得那天進城閒逛,又不免走入我關愛的北京老胡同,因為那是熱愛繪畫的我的下筆主題。

胡同的青磚紅門總有獨特的美,有時屋瓦,有時老牆,有時門聯,我有時只看那些平頭百姓。胡同每拐個彎就有緣可能遇見老式美景,不僅僅是一條條巷道,更是一種種社會生活的文化底蘊。記得許多胡同取名真是隨意式的直截了當,包羅萬象又古老,像針線胡同、蘇蘿蔔胡同、茄子胡同、鴉兒胡同、掃帚胡同、悶葫蘆胡同、盆兒胡同、帽兒胡同、鏡子胡同……絕大多數都是正東正西,正南正北,走向橫豎筆直構成了十分方正的北京城,五花八門還帶有老北京特有並深刻的生活哲學。我的印象常常曲折幽深一路走到巷底,可能卻遇死胡同,一點都不生氣,因為那是一種特別的「原來如此」,無非也是生活的鍛練?

我喜歡老胡同多年,聽說它們起始於元代如今不止六千條,蒙古人定都北京,打井取水,如今已是北京人生活的底色,更像我畫筆的顏色。記得那天北京氣溫近零下十度,雖晴好並不溫暖,有微風沒有霧霾,帶著一種簡單的心情無意又去逛老胡同。

入一巷弄,眼前的老屋門面有韻味,門口老松有看頭,院內屋窗一看幾棵大白菜及白蘿蔔,讓人感到愜意的百姓生計,冬吃蘿蔔夏吃薑是北京百姓常念的和諧美好。

老屋有老奶奶走出,跟著小孫女正生嚼著小切條白蘿蔔……我們因蘿蔔聊了起來,相談甚歡,還看見有人挑擔正在胡同吆喝:「蘿蔔賽梨!好吃!」

「嘎?脆的蘿蔔,賽梨不辣。」

大家聊得更開心,她們邀我入內喝茶吃春捲,哦哦,原來那天是「立春」也是廿四節氣的第一個節氣,感覺彷彿就像元宵節吃湯圓一樣。

「再過幾天就是元宵節了。」老奶奶招待我春捲時說。

大家不約而同又聊起燈籠,我融化在熱情裡寒意更驅除。

「我答應陪孩子買個燈籠,可知那才是老百姓的講究!」老奶奶認真的看著孫女。

我也分享難忘經驗:「十來歲那年元宵節,全村孩子們可以人手一燈籠去夜遊。」

「你們也拿過燈籠呀?」小女孩帶惑問。

「全家五個紙燈籠記得我拿的最大,也是自己壓歲錢買的,因為紙糊燈籠上畫有美麗的仕女畫,配著燭光在黑夜裡顯得非常漂亮。」

「那肯定漂亮,好玩。」小女孩羨慕我了。

「我不小心跌了個大跤,手上珍愛的紙燈籠也化為灰燼。」

「啊,太可惜了!」

「我爸爸靈機一動把家裡大白蘿蔔拿做替代品。」

「後來呢?」小女孩沒再咬她的蘿蔔關心我的燈籠了。

「白蘿蔔掏空了心後再刻挖小透氣孔,底部補個鐵釘插根蠟燭就大功告成啦。」

「太有意思了,難怪至今您仍想念當年的燈籠。」小女孩還拿了一蘿蔔條送我了,我知道她癡醉我提過的燈籠。

我再逛胡同,老人說下一條胡同就是老舍的家,而且還保留老舍當年描繪的樣子,因為老牆還是原樣,牆腳下的石磨盤還在,院子裏的老棗樹也仍活著;巧遇的胡同人情讓人滿心歡喜,北京的美許多就在胡同,或曲折幽深或馨香美麗的四合院。胡同的美常在於發現,看著不顯眼,靜謐又怡然。再看現今燈籠多是壓克力材料,總配有五光十色科技效果,在我看來卻都沒當年白蘿蔔燈籠的情緻和溫馨,因為童年是「打著燈籠」再也找不著了,只是想起元宵燈籠,當年白蘿蔔裡的燈蕊彷彿還燃燒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