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林邊手記/往維也納夢鄉的路上
文/攝影 翁少非
很早就聽聞奧地利作家彼得‧阿爾騰貝格(Peter Altenberg)是維也納中央咖啡館(Caf Central)的常客,一進門果然看見他坐在甜點櫃前的小圓桌邊,用炯炯的眼神歡迎顧客的到來。
他身穿翻領西裝、繫褐色蝴蝶結,禿頭、濃眉大鼻、兩條額紋橫在瘦長的臉、粗黑的鬍子如流瀉的瀑布般掩蓋雙唇,右手緊緊壓在紅皮的詩簿上,似乎也在等咖啡喝,來尋求寫作靈感。
「『我不在家,就在咖啡館;不在咖啡館,就在往咖啡館的路上』這句名言的作者呢。」同行的英子指指這尊塑像,歡愉的對我說。
「阿爾騰貝格是維也納人,奧地利早期現代主義文學的要角,擅寫精煉的格言或詩句,大都在酒吧或咖啡館裡進行寫作,而這家咖啡館是他最喜歡、最常來的地方,還把這兒當作自己郵件的收信處。」
向來愛喝咖啡的英子,對咖啡很講究,每天磨咖啡豆煮咖啡,坐在陽台窗邊,讓藍天白雲、花草盆景映入她的咖啡杯裡,增加咖啡香味的美麗。談起咖啡,她滔滔不絕起來:「維也納大街小巷的咖啡館不下二千家,中央咖啡館於一八七六年開業,二戰末期曾關閉,一九七五年重啟,原建築是銀行和證券市場大樓,館內裝潢瑰麗典雅,還有鋼琴演奏,難怪會入選『全球十大最美咖啡館』。」
服務員送來招牌甜點「皇帝煎餅」,舒伯特〈小夜曲〉琴聲飄起,我的腦海隨之浮出「輕輕地穿過靜夜,我的歌聲向你懇求……」歌詞,這首德國詩人雷斯塔波的情詩。
英子打破我的遐思,說:「這家老字號咖啡館營業後,就成為維也納知識分子、藝文人士聚會的地方,除了列夫·托洛茨基、卡夫卡、佛洛伊德,還有人說海頓、莫札特和貝多芬都曾到這兒造訪或演奏。」
「不可能,這三位音樂家和舒伯特都出生在十八世紀,十九世紀中葉就已不在人間,怎麼可能到之後才開業的咖啡館喝咖啡?」
「哦,大概是因為這家咖啡館名氣大,人們穿鑿附會、錦上添花,以訛傳訛之說吧。」英子點點頭。
「若佛洛伊德(1856-1939)還稍有可能,他比阿爾騰貝格(1859-1919)大三歲,四歲時他們全家就搬到維也納,他讀維也納大學,幾乎一輩子都在維也納行醫,他的診所和住所離這兒也不遠,有可能撥空來此喝一杯,但絕對不會是常客。」
「怎麼說,佛洛伊德不喜歡喝咖啡嗎?」
「不是。當時咖啡館文化在維也納很流行,但因個性使然,佛洛伊德從未加入喝咖啡的人群裡,墨頓·杭特《心理學的故事》書裡也提到這一點,他醉心於工作,每天看診八九個小時,晚上和周末還寫書;為了研究人類的夢,五年內就分析了一千多個病人的夢,而每一則的解析都需要花腦力和時間的。」
「這本《夢的解析》是佛洛伊德的傑作吧。」
「很轟動,他時常做一些奇奇怪怪的夢,四十多歲開始分析自己的夢,希望藉此了解自己,也了解人類共通的心理現象。在他之前的心理學家大都把『夢』看作低級荒唐和無意義的思想。」
「嗯,近來我也常夢到我小時候的事,有的沒的一大堆。」
「依佛洛依德的說法,夢裡有隱藏起來的、令人難堪或內疚的記憶,透過解析,可以揭開潛意識,頓悟一些自己還未解決的問題……」英子聽了皺起眉頭,我連忙說:「哈,不要怕談自己的夢,夢裡不只有自己過去的創傷,也會有自己對未來的夢想呀!」
「呵呵,套句電影《旺卡》裡的名言『這世上美好的事物都是從夢想開始的』。」英子啜了一口咖啡,笑了起來。
「佛洛伊德曾自比為天文界的哥白尼、生物界的達爾文,他為人類打開一條通道,讓我們有路徑進入自己的夢鄉,到靈魂的深處去探索自己。他奠定了人格理論與心理動力治療治療的基礎,隨後,跟他合作十年的阿德勒(1870-1937)創立『個體心理學』;而從少年時代就崇拜他、納粹集中營倖存者的佛蘭克(1905-1997),則創辦『意義治療法』。我讀高師大研究所,修『諮商與心理治療』這門課,當代九大學派裡他們就佔了這三派,讓維也納榮光四射呢。」
「難怪維也納除了被稱為『音樂之都』,還被稱為『夢之都』。不過,我總感覺他的理論深奧,讓人望而卻步,他的照片總是表情嚴肅,生活很無趣吧?」
「他也有感性的一面,與瑪莎訂婚後,幾乎每天一封情書傳愛;他熱愛莎士比亞作品,常引用來解說他的理論;閒暇時會躺椅子上,欣賞他收集的希臘小雕像……」
英子聽得津津有味,卻突然打斷我的話:「你說他的診所很近,現在還在嗎?明天去巡禮可好?」
「在,現在是當『佛洛伊德博物館』,展出他的生平和精神分析的歷史。難得來維也納一遊,這兒是『夢之都』的『夢的原鄉』,當然別錯過呀!」
夜深了,離開中央咖啡館時,英子去和阿爾騰貝格打卡,還打趣的說:「明天早上,我們要去佛洛伊德博物館,往維也納夢鄉的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