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別幻想日本櫻花是純天然 樹木醫詹鳳春在台灣救樹像在非洲行醫

詹鳳春回台後,發現日本與台灣救樹環境天壤之別,但懷著當初承諾教授的信念,讓她有使命感努力救樹。(攝影/趙世勳)

「我只能救一棵算一棵,我為甚麼要救他,道理很簡單,我不能見死不救,如果我不知道就算了,知道了沒辦法,不到最後不能放棄,他也沒有放棄,我怎麼可以放棄」。

詹鳳春所說的「他」是桃園龜山的一棵百年老樟樹,因為不當移植,根部泡水而腐爛,差點缺氧而死,在詹鳳春幫他「手術」後一周吐出了新芽。

比起「樹木醫」這三個字,台灣人更熟悉的是「樹木醫生」,樹木醫為日本的樹木醫生制度,詹鳳春不僅是台灣首位女樹木醫,更難得的是,日本人平均40、50歲才能考到這張證照,而她在30出頭就考上樹木醫。

詹鳳春雖然近年常在台日間往返,不過她不是在救樹,就是前往救樹的路上,是不少愛樹人心中的貴人,但她說「是樹木療癒我,讓我知道自己該做甚麼。」

每天超過一半的時間都在看樹,她是台灣首位女樹木醫

別人說她愛樹成痴,其實詹鳳春小時候與大部分人一樣喜歡的是花花草草,日文系畢業後就前往日本學習園藝,東京行道樹滿滿的銀杏,不只讓她直呼太美也是她第一次為樹木感動。

不過,詹鳳春才讀了一學期就因為繳不出學費被退學,在準備回台灣之際,她看到一本關於樹木醫學的書,抱持著不想留遺憾的心,就去旁聽了作者東大教授鈴木和夫的課,不讓旁聽的老師當場讓詹鳳春踢了鐵板,但在她的懇求下,鈴木和夫給了她成為自己學生的3個要求,「第一考上樹木醫、第二回台灣貢獻、第三回家救你的樹」,因為他知道台灣沒有樹木醫。

這個機會,詹鳳春用「站在懸崖上突然出現的一道曙光」形容,她遵守諾言,開始發奮圖強,從旁聽生開始,每天從早上7點讀到凌晨2點,假日則從早上8點走到晚上10點,就看路上的樹,時常一天會走超過20公里,一年後,詹鳳春以第一名的成績考進東大,又熬了3年考上農學院森林植物學碩士。

詹鳳春用肉眼就能基本判斷樹木的生理狀況,還能分析樹木環境的天氣狀況。(攝影/趙世勳)

不到10年的時間,詹鳳春從面臨返台到考上樹木醫,這有多難?首先必須有7年的臨床經驗,第一階段前120名合格者,才能進到第二階段,之後經過2周的集訓,一次又一次反覆上課、考試,昆蟲學、樹木學、病菌學、土壤學、植物生理學,和礦物學等包山包海都得會,若有3科60分以下就被淘汰,現場人數不斷遞減。

詹鳳春憶,「最後剩下的幾個人都是50、60歲的歐吉桑」,這些歐吉桑都不是首次參加,也因為這工作太粗活,要爬樹、修剪,抓蟲等,女生更是少之又少。

從根本解決樹的問題,幫樹找好家

詹鳳春又攻讀環境設計學博士,讓她獲得啟發,「幫樹找好家,樹就不會生病」,從根本解決樹的問題。

之後,詹鳳春遵守承諾貢獻專業,回台也接了不少大型案子,2016年信義區豪宅陶朱隱園,旋轉大樓每個地方的風向、日照等環境條件都不同,便找了她擔任植栽顧問,以「適地適木」為原則,幫助找到合適的家。

有些樹喜歡太陽、有些樹討厭吹風、有些樹的腳比較長,詹鳳春用個性來形容每棵樹的特性,每棵樹也跟人一樣,個性都不一樣,詹鳳春舉例,「樟樹的個性好,喜歡濕氣也不挑土,非常適合台灣;九芎臉皮薄,很怕曬樹皮容易裂掉,只要你幫他搬家,他就容易翻臉,不想活了」。

老樟樹在手術一周後吐出嫩芽,之後恢復狀況越來越好,高處主幹也冒出了芽。(攝影/秦宛萱)

一人當兩人用,在台救樹堪比非洲行醫

除了商業案子,身為樹木醫最想做的還是救樹,不過,一切都沒有詹鳳春想的那麼簡單。

回國後,詹鳳春發現,台灣的樹木會問題幾乎都跟土有關,但台灣沒有相關專業,她就又回到日本學習拿植栽基盤改良師的執照。

她說,在日本救一棵樹,現場同時會有兩個人,一位是樹木醫,另外一位就是植栽基盤改良師,但台灣連樹木醫都沒有,詹鳳春只好自己「中西合併」,樹木醫為西醫,幫樹修剪、除病蟲害,而植栽基盤師為中醫,幫樹換土,調整體質。

再來,進行土壤改良時需要好的堆肥、材料,但這些資材台灣都沒有,詹鳳春只好自己徒法煉鋼,要木炭就自己烤,用各種方式想辦法變出接近的資材,「我現在好像是在非洲行醫,我連好的點滴、紗布都沒有」。

樹木無私,這一幕都被療癒了

不過,讓詹鳳春真的漸漸對家鄉的美好想像破滅,還是台灣綠化觀念20年來停滯不前,她記得,桃園養工處小職員哭著求她救老樟樹,但主管單位農業局卻總是愛理不理;也記得一位老太太為了救自家的一棵松樹,一連被7組假樹木醫生欺騙,讓松木病情惡化;更記得為了要大整頓阿里山上千棵的櫻花,得先用好大力氣與行政單位、當地居民溝通。

「那時候在日本剛考上樹木醫,經過一個小學時剛好塞車,看到小朋友全部坐在地上吃飯喝茶,突然一陣風,櫻花飄下好壯觀的花飄雪,結果都沒有聲音,小孩還往反方向跑,我不能理解,當時還罵,『你這個大笨櫻這麼用力開花幹嘛,小孩都亂跑』,猛然一看,原來是盲啞學校」。

在台灣至少擁有有上千棵「病人」的詹鳳春坦言,要救樹很吃力,「因為要救一棵樹前,我要跟人打架,打完之後我才能救」,卻總被當時的這個畫面所激勵。

詹鳳春說,「樹是很無私的,他不會因為你這樣就不跟你交流,你只要願意就可以聊一聊」,…「就是因為這樣我才發現,原來我的工作非常重要,雖然我不喜歡人,但我救樹,樹療癒人、療癒我,就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

背後的老流蘇是她的病人,詹鳳春說,自己如果有經過都會盡量拜訪自己的病患,因為如果不去看,樹木會跟她生氣。(攝影/趙世勳)

堅持不用農藥,也能把樹救活

阿里山的櫻花樹是詹鳳春近期最大批病人從去年開始花況不佳,林務局嘉義林管處聘請她上山健檢診斷,詹鳳春為每一棵樹都建立病歷表,結合GPS,記錄每一棵樹的位置、幾歲、身體狀況等,未來方便林管處追蹤治療。

詹鳳春說,阿里山準備進入下個世代,這群櫻花有的重病有的高齡,她正準備培育他們的第二代,「櫻花和其他樹不同,他很有母愛,會把養分留給他的小孩」,那麼擁有與母親同基因就能邁向下個一百年。

身為樹木醫,她很自信幾乎沒有自己救不活的樹,如果救不活也會想辦法留他們的第二代,此外,治療樹木十餘年的詹鳳春堅持,她會把蒜頭、辣椒炒一炒變成自然農藥,堅持不用市售農業。

詹鳳春不用農藥的原因,除了會傷害到樹外,農藥還會使蟲精神錯亂,而農藥掉到地上土壤的昆蟲與微生物也會順勢被殺死,她捨不得,也相信「沒有任何一棵樹願意,因為自己的關係把底下的生物全部殺死。」

賞櫻會想到東京,何時才能在台灣賞樹?

就像照顧人一樣,幫樹重種、換土都需要慢慢來,手術從早忙到晚也是常有的事,成功培育阿里山櫻花的下一代,是詹鳳春近期的小目標,不過她討厭英雄主義,「英雄不是我,是大家,我的團隊每一人付出的心力,我只是出個方法」。

全台樹木醫寥寥可數,除了救樹詹鳳春近期也寫書、授課推廣正確的樹知識,並培育愛樹的年輕人能夠接棒救樹。

詹鳳春感慨,東京櫻花之所以漂亮,背後是一群人默默在做,每年冬天一定都會做植栽土壤大整頓,難道大家都覺得它是純天然的嗎?日本自己家裡的樹也一定會找專業的人來修剪;路邊的行道樹,是一個城市的臉,每位修剪師都得經過10年的訓練。

詹鳳春認為,在台灣年輕學子若有心愛樹,不需要去考日本樹木醫,因為不只很難考,考上了回國也沒有好處,不如就默默救樹就好。(攝影/趙世勳)

她認為,台灣應從尊重自然與專業開始,不是只會施肥、灑農藥,台灣大部分的樹都是這樣被害死,在專業人才的部分,台灣採美國ISA(國際樹藝協會)的樹藝師,先不說美國與台灣環境差異大是否不適用,詹鳳春更直指,考試程度只有高中也只是工作指南,何況很多樹藝師其實根本沒剪過樹。

「你們看到的是樹,我看到不是樹」,樹木對於詹鳳春而言,是病人、夥伴,更希望能群好朋友能夠有好的對待,她期許政府,「都知道要去日本賞櫻賞樹,那有沒有辦法前人種樹後人乘涼」,就從現在開始行動,有天要賞樹也會想到台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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