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羅斯入侵烏克蘭:在布查鎮收屍

Police in Bucha examine a body unearthed in a field. At least 500 dead have been found since the Russians left.
烏克蘭布查鎮(Bucha )的警察正在檢查在田野中挖出的一具屍體。自俄羅斯軍隊撤退後,已發現全鎮有至少500人死亡。

當俄羅斯軍隊從布查鎮撤退後,當地居民開展一場大規模的行動,尋找死者屍體並身份。這是一項非常嚴峻的任務。英國廣播公司BBC記者也加入了當地警察和死者家屬的行列,並親眼目睹這一悲慘景象。

警告:本文包含可能讓人感到不安的圖像。


警察局長維塔利·洛巴斯(Vitaliy Lobas)坐在布查鎮一所廢棄學校的兒童課桌前,收集死者屍體的詳細信息。

洛巴斯的肩膀很寬,一頭黑髮,說話非常簡練。每隔幾分鐘,他的手機就會接到一個電話,簡短的對話都是一樣的內容:死者屍體的位置,一些具體細節,死者親戚或朋友的電話號碼。

在俄羅斯軍隊佔領布查鎮之前,洛巴斯在當地擔任警察局長,主管布尚克西一區(Buchanksy District 1)。戰爭爆發前,他每天都在處理當地的普通犯罪案件和偶爾發生的謀殺案。自從布查鎮收復以來,他的每一天就是在這個廢棄的學校教室裏度過的,四周牆上還掛著一些裝飾畫。他在這裏負責指揮協調當地尋找死者遺體的大規模行動。

在洛巴斯面前的課桌上擺放著一張布查鎮的地圖。這座位於基輔郊區的一座籍籍無名的寧靜小城,現在卻變成一個巨大的犯罪現場。俄軍在向烏克蘭首都基輔發動進攻,並佔領了這座小鎮長達一個月。布查鎮最近被收復後,開始調查大屠殺慘案。這是一個緩慢而痛苦的過程。

每次電話響起,洛巴斯都會查看擺放在面前的地圖,然後在一張紙上,一行接一行地寫下必要的信息,字跡很工整。 到中午時分,他已經填滿了一張16開紙,然後開始寫反面。 他說,前天找到64具屍體。大前天,找到37具屍體。他不知道這一天能找到多少受害者遺體,但他預計這個數字會增加到40人左右,因為人們在附近正在挖掘一個亂葬坑。洛巴斯只負責這片區域,在他的管轄範圍之外,人們還發現了更多的屍體。


Vitaliy Lobas, the head of Buchansky District 1 police department, takes a call in his command post in a school classroom.
洛巴斯在學校教室接聽電話,協調搜尋受害者遺體的工作

洛巴斯偶爾會停下來,抽空走到學校操場上抽支煙,但即使是休息片刻,也被電話打斷,有人向他報告發現的屍體或者詢問與收集屍體有關的問題。布查鎮正在下雨,一輛向太平間運送屍體的箱形貨車被困在泥裏,需要盡快找到拖拉機解難,因為眼下這種箱型貨車數量有限,遺體的數量卻不斷增加。洛巴斯通常將處理屍體現場的工作交給他的副手,但在接到案情嚴重的報告時,他會親自去現場處理。

「例如,當受害者雙手被反綁在背後,頭部遭到槍擊,我會親自去,」他說。

「如果屍體遭到焚燒,我也會去」。

大約上午時分,洛巴斯的一名24歲副手庫什尼爾(Dmytro Kushnir)打來電話,要求登記一具屍體,據報屍體位於布查鎮郊區的一棟公寓樓後面。

這座建築獨自矗立在林地邊緣的一片未開發的綠地上。當庫什尼爾到達這座建築時,他在公寓樓後面與樹林相交的地方發現了兩具男屍。 現場有兩名男子戴著藍色的手術手套,俯身查看其中一具部分腐爛的屍體,死者似乎是後腦勺遭到槍擊。屍體躺在一牀印有紅花的白色羽絨被上,被子很髒,旁邊散落著一些空啤酒和烈酒瓶子。這兩名男子戴著藍色手術手套,最初給人印象以為他們是醫療官員,但他們自我介紹說是沃拉迪米爾(Volodymyr)和謝爾希·勃列日涅夫(Serhiy Brezhnev),是死者的父親和哥哥。躺在羽絨被上的死者是30歲的廚師維塔利·勃列日涅夫(Vitaliy Brezhnev)。在俄軍佔領布查鎮之前,他和女友就住在旁邊公寓樓的六樓,過著平靜的生活。


Serhiy Brezhnev stands over his brother's body. "He was a kind-hearted man, he gave his all," Serhiy said.
謝爾希站在弟弟的屍體旁說:他是一個善良的人,他付出了一切

The passport picture Serhiy carried while he searched for his brother
謝爾希在尋找弟弟時隨身攜帶他的護照照片

沃拉迪米爾和謝爾希在一個月前與維塔利失去聯繫。當時俄軍佔領了布查鎮,通訊完全中斷。由於無法進入郊區去查看維塔利住的公寓樓,他們就在網路上搜尋了一個月,也設法在社交媒體上找到他還活著的證據,但是一無所獲。

俄軍最終撤退了。一個多星期前,哥哥接到弟弟女友的電話,講述了弟弟的遭遇。 她說,俄軍士兵襲擊了公寓樓,一路用霰彈槍射擊,轟開所有的公寓門,要求居民交出他們的手機芯卡和鑰匙。她說,俄軍士兵將她和弟弟關在不同的房間進行審問,毆打他們,並射殺了他們的愛犬。然後這群士兵把他們和其他居民押送到地下室,鎖住了大門,但是卻把弟弟單獨帶走,並告訴她再也別想見到男友。確實,她此後再也沒有見到他。

烏克蘭軍方宣告,布查鎮已經恢復安全,居民可以返回;沃拉迪米爾和謝爾希就出發前往這座公寓樓。走進大樓時,他們發現樓梯間的地板上沾滿血跡,周圍散落著居民們的個人照片。在每一扇單元門上,你都可以看到霰彈槍轟擊的彈洞——有時一個,有時四個或五個。有的鋼製安全門還被撬開了。 在一扇木門上,門鎖遭到多次槍擊,仍然打不開。可以想象,俄軍士兵變得非常沮喪,乾脆把門中間炸開一個大洞進入公寓。在另一扇公寓門後面,很明顯房主將一張沉重的桌子頂住門框,試圖阻止俄軍進入,但未能成功。


Every door in Vitaliy Brezhnev's apartment building had been blown open with a shotgun.
維塔利所住公寓樓的每一扇門都被霰彈槍轟開

父子二人爬到6樓時,發現83號公寓的門已經被霰彈槍轟開。單元裏散發出一股刺鼻的氣味。哥哥猜想,俄軍士兵把公寓翻弄得一片狼藉,甚至還撬開了通風口和浴室的排水管,很可能是想找到隱藏的現金。哥哥希望發現弟弟還活著,但是他受到一次又一次打擊。當他進入弟弟的臥室時,枕頭上有很深的血跡,血濺到牀頭後面的牆壁上。地板上亂扔的雜物中有兩個7.62毫米的子彈殼——這是俄羅斯軍隊普遍使用的步槍口徑。

「你可以看到有一個人在這裏被殺害,」謝爾希說。 「但是沒有屍體」。

於是沃拉迪米爾和謝爾希開始尋找維塔利,他們心裏明白現在尋找的很可能是一具屍體,而不是可以再次擁抱的兒子和弟弟。謝爾希隨身帶著一張弟弟的護照照片。 「我們找了又找,」他說。「起初我們在尋找他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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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edroomThe scene inside Vitaliy's bedroom. "You could see a man had been killed here," Serhiy said.
維塔利臥室內現場

Vitaliy Brezhnev's body was found behind his apartment, where the property line met the woods.
在公寓樓後院與樹林接壤的地方,人們發現了維塔利的屍體

在這座公寓樓後院緊靠著樹林地方,人們發現了一個看上去很淺的墳墓,就開始挖掘。挖掘遺體需要時間。首先,他們看到了一牀他們不認識的有花卉圖案的羽絨被,仍懷著一絲希望。但當他們把屍體抬上來時,看到羽絨被裏面有一幅來自維塔利公寓的窗簾,然後看到死者的鞋子——他們認出了那雙鞋。此刻日光已經開始暗淡,他們必須在宵禁前趕回家,所以就用牀單蓋住屍體,但仍抱著一線希望。

「今天是最後一次接觸,」謝爾希轉天低頭看著屍體說道。「今天我們脫掉了他的鞋子,看到他的腳」。

因為維塔利的腳一直穿著襪子和鞋子,所以在地下埋了一個月後,他的腳比他身體的其他部分保存得完好一些。

「我們看到了他腳的形狀,」父親沃拉迪米爾說。

「然後我們仔細查看了他的鼻子和手的形狀,」謝爾希說。 「我們立刻就認出這是我們的血肉」。


Volodymyr replaces the thin sheet that covered the body where it lay
父親把被單重新蓋在兒子的遺體上

Volodymyr and Serhiy waiting for the van that collects the bodies. Eventually they gave up.
父子二人最終他們放棄了等待運送遺體汽車的想法

父親沃拉迪米爾兩年前在布查鎮購買了這套小公寓——這是他對兒子未來的投資。維塔利一直在首都基輔的一家餐館當廚師,但是新冠疫情爆發後被解僱。隨後,他在建築工地上找到一些活,不過他希望能找到一個更穩定的工作。他深愛女朋友和家犬,而且在一個不錯的社區裏還有一套公寓。他生前喜歡釣魚、打獵,業餘時間還喜歡採蘑菇,烹調。

「弟弟在這裏過著平靜的生活,」謝爾希說。 「他是一個普通人,僅此而已,一個善良的人,但他付出了一切」。

「他是一個兒子,一個兄弟,」父親沃拉迪米爾說,強忍眼淚。

在公寓樓的前面,庫什尼爾警官正在填寫他的案情報告。沃拉迪米爾走到他的車前,拿了兩小塊硬紙板,在上面寫上了他的名字和電話號碼,還有兒子的名字和地址。然後他向鄰居要了一些透明膠帶來蓋住墨水字跡,因為布查鎮開始下雨。父親走回到兒子的遺體旁,這次他沒有戴膠皮手套。他親手將一張卡片綁在兒子的腳踝上,將另一張卡片綁在兒子的手腕上。

他說:「我不想失去兒子」。

庫什尼爾警官完成了的報告。洛巴斯局長安排專用汽車來運走維塔利的遺體。沃拉迪米爾和謝爾希一邊躲雨,一邊等待汽車的到來。

隨著時間的推移,警察局長洛巴斯在學校教室裏臨時建立的指揮所變得越來越忙碌。警察進進出出,不斷提交犯罪現場報告。洛巴斯辦公桌上的名單越來越長,他的電話一直響個不停。

路邊有一排被摧毀的俄軍坦克,人們在旁邊的一口井裏發現了一具女屍。在一棟公寓樓的九樓,也發現一具屍體。一輛運屍車的司機打電話說找不到被派去收集的屍體。一位女士走進教室親自報告她的鄰居已經死了。「我都知道了,」洛巴斯告訴她,希望她別打斷手上的工作。 「我們今天會盡量安排把遺體運走」。

這時,洛巴斯的父親打來電話。 「老爸,我實在太忙了,」他說。 「我一切都好」。

布查鎮警察局的兩個街區在俄軍攻擊中被摧毀,警察局長洛巴斯因為缺乏人力物力而苦苦掙扎。眼下,裹屍袋已經所剩無幾。在過去的幾天裏,他的團隊也在縮小,只剩下一些能夠承受這項新工作壓力的人。「那些脆弱的人一開始就跑了,」他說。 這項任務規模巨大,幾乎沒有給人留下任何情感的空間。

洛巴斯接到了另一個電話——發現9具屍體。他問:「在哪裏?」

電話來自鄰近警局。他們發現9具屍體被埋在附近的一片田地裏。洛巴斯掛斷電話,又撥通了他手下的一個機動小組。「那裏的團隊已經筋疲力盡,他們已經沒有裹屍袋了,」他說。 「他們一整天都在收集死者屍體,你們現在就去幫幫他們,帶一些裹屍袋,幫他們收拾遺體」。


Families in Bucha attached tags to their loved ones or put passports in their pockets, so as not to lose them again.
布查鎮受害者的家人在親人遺體身上繋上標籤或將護照放在死者的口袋裏,以免遺體再次丟失

在土路盡頭的波紋柵欄後面,這9座墳墓整齊排成一條線。俄軍佔領期間,鄰居們將死者的屍體埋在這裏,現在鄰居們在警察的幫助下將遺體挖掘出來。

「這些死者中有些人因為得不到醫藥而死亡,有些人是被俄軍殺害的,」來自農田旁邊一棟公寓樓的45歲烏克蘭人根納迪(Gennadiy)說。他當時幫助掩埋了這些死者,現在又是主要依靠他把遺體挖出來。

「他們都是我們的鄰居,」根納迪說,臉上流露出深深的憤怒情緒。 「這是隔壁公寓樓的托利亞叔叔( Uncle Tolya )和他的鄰居。這是我在隔壁樓認識的另一個人。這個死者有槍傷,我們不認識他,但我們在他的身上找到了護照。這個老太太患有嚴重的糖尿病,我們試圖將她送出布查鎮,但沒有人道綠色走廊,所以她死了。這名男子帶著他的狗出去散步,沒有回來。我們不是病理學家,不過他可能是被槍殺的」。


Nine graves, dug by neighbours behind apartment buildings in Bucha.
鄰居在布查某居民住宅樓附近的空地上臨時挖了九個墓穴


Gennadiy, a resident who buried his neighbours, helps to bring them up from their graves.
Gennadiy, a resident who buried his neighbours, helps to bring them up from their graves.

移走死者屍體的工作很艱巨。遺體埋的很深。雨水浸透了泥土,踩上去很滑。根納迪穿著綠色的塑料雨披,爬進每個墳墓,從死者屍體周圍鏟走泥土,這樣就可以在屍體周圍繋上粗帶子,把他們吊出來。

每具屍體都被各種手頭能找到的材料包裹起來——窗簾、不同顏色和圖案的毯子。警方對遺體進行了檢查,並用手機拍攝了遺體上任何明顯的傷痕。現在已經找到足夠的裹屍袋,過了一會兒汽車就到了。汽車後門覆蓋著泥巴,有人在上面潦草地寫著"200"的字樣——這是運送死者遺體的軍用標識。遺體都裝進了車廂。天空一片灰濛濛,雨一直在下著。

Short presentational grey line
Short presentational grey line

在維塔利所住的公寓樓裏,沃拉迪米爾和謝爾希一直在等待運屍車的到來。天色漸暗,他們需要回家。維塔利的屍體將不得不在外面再過一夜。 他們現在無法在晚上9點宵禁之前趕回首都基輔,不過他們在路上經過軍事檢查站時,出示了死亡報告後,執勤人員就揮手讓他們通過。

第二天太陽剛露頭,父子二人趕緊起牀,開車返回布查鎮。他們實在不能再等待運屍車了,於是將維塔利的遺體安放在車後座,開車向南跑了約一小時,終於抵達博亞爾卡鎮( Boyarka)的太平間。

在俄軍入侵之前,博亞爾卡太平間的工作人員習慣於每天處理大約3具屍體,其中絶大多數死於自然原因。39歲的彼得羅維奇 (Semen Petrovych) 說,自從布查鎮被收復以來,他們每天要對大約50具屍體進行屍檢,其中80%是死於暴力。他在那裏擔任法醫專家已經16年了。


The Boyarka morgue used to receive three bodies a day. Now it is autopsying about 50.
博亞爾卡鎮太平間過去每天只接收3具屍體,現在每天要對大約50具屍體進行屍檢。

太平間位於博亞爾卡鎮邊緣一家醫院後院建築內,周圍是一片森林。他們剛剛租了兩輛冷藏車,現在都裝滿了屍體。從卡車旁邊的地板到圍欄邊以及太平間入口的兩側都擺放著裹屍袋。

「我們沒有足夠的工作人員,也沒有足夠空間,」法醫專家彼得羅維奇說。 「即使我們有更多人手,又在哪裏存放屍體呢?」

通常,他會對每具屍體進行認真的屍檢,並打印死亡證明。 「現在我們只能快速驗屍,用手寫記錄,」他說。

沃拉迪米爾和謝爾希父子二人並不是唯一一個運送屍體的人。一些私家車開進來,停在太平間門前,把裹在毯子和地毯裏的屍體搬下來。還有一些死者的親戚和朋友來這裏尋找屍體。日連科女士(Tatiana Zhylenko)正在尋找一位朋友父親的遺體,這位朋友目前在國外。 「他胸前有護照,」她告訴工作人員。扎科沃羅尼(Oleksander Zakovorotnyi)是來尋找岳父的遺體。隆冬時節,俄羅斯軍隊切斷了天然氣供應,他岳父用天然氣罐組裝一個土製取暖器,但在火焰熄滅時睡著了,不幸煤氣中毒死亡。


Serhiy Brezhnev helps carry Vitaliy's body bag out from the morgue, to await fingerprinting.
謝爾希幫助將弟弟的裹屍袋從太平間抬出,等待做指紋識別。

沃拉迪米爾和謝爾希父子二人在外面等著,直到他們被叫進來確認維塔利的身份。他們站在狹窄、天花板很低的太平間裏,地板上和每張輪牀上都擺放著屍體,氣味很難聞。他們不得不擠在兩個輪牀之間,才能靠近維塔利的屍體,旁邊擺放著被解剖的屍體。他們在維塔利的遺體上尋找他們熟悉的傷疤。他們向病理學家反覆解釋,他們已經認出了維塔利的腳。父親將視線移開,又回頭看了看。他仍在懷疑和希望中掙扎著。

隨後,他走到冷藏車後面,獨自站著抽泣,淚流滿面,渾身顫抖。維塔利的遺體被抬出來,他的裹屍袋上標有552號——這是這個小太平間自年初以來處理的第552具屍體,幾乎是正常年份的兩倍,而且一周之內就增加了幾百具屍體。

警察提取了弟弟的指紋,並告訴沃拉迪米爾和謝爾希,由於屍體積壓嚴重,正式鑒定需要大約一個月的時間,否則他們可以很快將弟弟的遺體送往墓地安葬。


The line of body bags at the Bucha cemetery, waiting to be processed and buried.
在布查鎮公墓,這些遺體等待處理和安葬

Because Vitaliy was already identified, he was placed by his family straight into a casket.
由於維塔利的身份已經被確認,家人將他的遺體直接放入棺材

沃拉迪米爾和謝爾希父子二人沒有等待專用運屍車,而是小心翼翼地再次將維塔利的遺體抬到他們的車後座上,開車一個小時左右回到布查鎮。一路上經過一排排被炸毀的房屋和設施,當時有許多死者的屍體橫躺在街上長達幾個星期。眼下,公墓內的墓地已經用完。鑒於此,沿著公墓邊界圍欄,緊靠公路,有一條狹窄的地塊。人們開始在那裏挖掘新的墓地。一位神父站在棺材前主持葬禮儀式,念悼詞並為死者祈禱。死者的母親嚎啕大哭。不遠處,在森林的那一邊,一顆未爆的炸彈被引爆,發出巨大的爆炸聲。沃拉迪米爾和謝爾希開車進了墓地,在一長排的裹屍袋旁邊將維塔利的遺體從車上搬下來。

因為維塔利已經被確認身份,將被安葬在布查鎮,所以他被安放在一個有棕色布內襯的簡易木製棺材中,並獲得了一點點尊嚴,可以暫時在墓地磚砌建築內安息。他將在兩天後安葬。

父子二人離開了墓地時,沃拉迪米爾決定,即使這裏距離他們在基輔的家很遠,他堅持要為妻子莉莉(Lily) 買一塊墓地。她是維塔利的母親,患有晚期癌症。當她離世時,會距離兒子近一些。

兩天後,在布查鎮一個寒冷的早晨,天氣晴朗,一家人聚集在墓地。沃拉迪米爾和謝爾希再次帶頭,走進磚房內,凖備抬棺材。莉莉獨自一人坐在外面的長凳上,抽著煙,周圍都是裹屍袋。兒子的棺材被抬到一個石頭台子上,全家人圍著棺材站成一圈,由神父主持葬禮,教堂的兩名老年婦女拿著香爐唱歌。隨後,一輛標有200字樣箱型汽車將維塔利送到公墓門外,在路邊的一處新墓地安葬。沃拉迪米爾仍在與懷疑作鬥爭。

「我仍然希望指紋能夠顯示這不是我的兒子,」他說。


The family gathers for a small funeral service for Vitaliy
一家人聚在一起為維塔利舉行小型葬禮

Vitaliy Brezhnev was buried on Monday 11 April, in a fresh grave by the road
維塔利於4月11日星期一被安葬在路邊的新墓地。

那天晚些時候,警察局長洛巴斯已經回到布查鎮被廢棄的學校,正坐在課桌旁,仔細聽一個人親自來尋求幫助,他聽說他的親戚被埋在亂葬坑裏。 洛巴斯說,這名男子曾去過教堂旁的大型亂葬坑,但那裏的工作人員讓他來找警察詢問。他想給洛巴斯一張照片,但洛巴斯解釋說程序不是這樣的。 「我們不能拿著這張照片,去打開所有裹屍袋,」他說。 「你明白這個道理嗎?那樣做會浪費太多時間」。

洛巴斯解釋說,必須開始掩埋身份不明的死者屍體,因為太平間已經沒有存放的空間。不過,他保證,警方會採集死者的指紋並給死者拍照,這些資料都會保存下來。 「即使遺體被掩埋,死者的信息仍然會保留,」他說。 「死者的照片還在」。

電話仍然響個不停——在亞布倫斯卡街(Yablunska Street)發現了一具屍體,在一所學校旁邊找到另一具屍體。「我們已經排查過這兩個地址,新的發現給我們增加了工作量,」洛巴斯說。 他現在稍加休息,可以到學校操場上抽支煙。他說,現在每天收集的屍體數量開始下降。 他認為這項工作可能很快就會結束。「現在這裏沒有周末,我們將繼續工作,直到收集完所有的屍體,他說」。

他把煙頭一扔。電話又響起來了……


Rita Burkovska參與報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