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見到他拿回來的全家福照片，母親的臉上像是給噴上了灰。

母親和相差一歲的阿姨從小被當成雙胞胎，長得像、感情也好。但後來發生的事，任誰都沒料到。

春節初二回娘家，多年來首度家族全員到齊，寡居十數載的外婆日前生了病，說有事交辦子孫。虛弱的身子陷在脫了皮的棕色沙發裡，見到兩個女兒，紅了眼眶，一手拉著一個，顫抖的雙唇吐不出半個字來。

吃完飯，母親在廚房收拾洗碗，阿姨拿著擦拭過餐桌的髒抹布進來，一把轉過彎管水龍頭就要搓揉。母親斜眼睨她：「連這款代誌攏愛搶？」

阿姨低垂著眼簾，哼出的兩聲氣息，比來襲的寒流還冷。

他捧著空盤走進廚房，見母親濕漉漉的手往阿姨肩膀使勁擰下去，阿姨眼眉變形，低聲哀叫，用力推開母親。他急忙放下盤子，一個箭步上前擋在兩人中間。

阿姨揉揉肩膀，拉整紫紅色毛衣，深深吸口氣，回頭繼續清洗抹布，嘩啦啦的冷水沖刷著一大盆的髒碗盤。母親緊抿著嘴，轉身快步走出廚房，他的胸口一陣刺痛。

父親帶著他和表弟到中部旅遊，扇形車庫360度旋轉的轉盤和十二個股道，讓兩個小男孩看得目瞪口呆。父親後來決定一人送一組火車模型。

「扇形車庫很酷吧！」父親嘿嘿笑說自己兒時是鐵道迷，經常來此觀看火車頭進出十二個不同的庫房。

他當時瞪著表弟，不解為何每次的好康，這小鬼都有份？搶玩具時用力推他，爸爸還高聲斥喝：讓給弟弟！

團圓飯之前，外婆要求他用手機定時自拍所有家人，說她到天堂找外公的時候要帶張全家福，否則沒臉見他。

從幾張照片中挑出一張，依外婆的要求拿去相館沖洗護貝。10×12的相片裡，後排中的父親挺胸微笑，染過的黑髮油亮濃密，劍眉下深邃的雙眼，注視鏡頭的神態宛如望著美女。他站在左邊，右側是表弟夫婦，他們的一對龍鳳胎，各抱在前排的外婆和身旁的阿姨膝頭上。坐另一側的母親，眉頭緊蹙，眼神鬆散，落了空的雙手，不知所措似地十指交握放在大腿上。

老闆看看洗出來的成品，抬起頭來，露出金牙，討好地笑說：「你們兩個少年仔，長得好像呀！」

他臉一沉，丟下紙鈔，推開相館的門，外頭的綿綿春雨，細針般地一根根落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