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佈新不去舊，讓多米諾公園爆紅爲布魯克林地標

夏日的晴空藍得純粹而寧靜，沒有任何一片光燦炫目的雲朵，空氣中瀰漫明朗的乾燥，越是凝望東河彼岸的輝煌，就越覺得此時此刻的佇立，恍若置身於另一個飄逸糖香，既黏稠又具魅力的空間。

眼前真實無比的畫面前方是往來布魯克林與曼哈頓的渡輪、碼頭，碼頭前方如海市蜃樓的時髦時尚建築林便是左右全世界金融的華爾街、證券交易所。視綫沿水移動，橋左前是一群暗紅棕色的國民住宅，再過去是清晰可指認的洛克斐勒中心、世界的十字路口時報廣場，並存於這個追求自由平等正義的時空之中。

橋上傳來地鐵、汽車輾壓過的摩擦聲與橋下水流悠悠，形成緊張壓力與寧靜平和的強烈對比。置身水湄的鬆弛足以醞釀情緒，欣賞與威廉斯堡平行的曼哈頓橋、布魯克林大橋，如優美的手臂，展開的翅膀伸向前方。極目遠眺，若眼力如鷹還能望見哈德遜河口的自由女神。

這是觀賞紐約黃金區、曼哈頓鑽石區天際線的最佳角度，最全面幅度的位置——威廉斯堡大橋下的布諾米公園。

公園，是每個城市呼吸的「肺」，翠綠的爬藤蔓旋其上，繁密的花樹展示四季風光，這些元素是基本款，並不足為奇。但强烈陽光下，飛躍的沙灘排球、或坐或躺在瑜珈墊上坦裼裸裎地享受日光浴的帥哥美女、戴墨鏡趴在野餐布上怡然自得地看小說，品味海風下午餐的人們如色彩繽紛的花朵盛放，以及孩童在冒出來的水柱之間奔跑、舞弄身體，鈴鐺般的尖叫聲，那一瞬間，彷彿都化為斑斕的熱帶魚。

這是屬於美國的生活風格——向四海開放，坦率平和而不失尊重的邊界，多元民族文化擁有認同的地盤，也各自相安相好，讓每個人可以肆意做自己。

後方木格樓梯遮陽布幔是餐廳 ，輕鬆而愉悅的音樂大方地在空氣中往水光瀲灩的大河傳送，就像百多年以來的波浪載著貨物向四海行去。

這樣的場景很難得，更絕無僅有的是眼前一望無際的大河，吹來的藍、航行於藍的白，以及鑲在大河旁造型瑰麗前衛而奇幻新潮的摩天大樓，陽光下閃耀科技感的神秘。

在寸土寸金的紐約，如此絕佳視野的大片土地，怎會奢侈地開放為公園，而不是帝寶級的名門豪宅？

算盤打得精的資本社會，如何捨得犧牲房地產投資的暴利，而縱使老工廠矗立於其間、鐵架盤旋上空？

這個佔地5英畝（20234.28平方米）的公園，前身的160多年是瀰漫煙囪煤炭、機械齒輪的濱水區，如與世隔絕的孤島，成片的貨倉區堆放著充滿機械氣味的物品。冷酷的鋼索吊起原料，日夜不息運轉生產、包裝運輸、裝貨上船。後方的社區住著義大利、愛爾蘭、猶太的移民。

資料上說明來自德國的移民哈維‧梅耶創立多米諾食品公司，設立的工廠因為金屬結構替代木質結構、防火結構、自行發電、高效能等具遠見的謀畫而成為當時最先進的設計。 1856年時，多米諾製糖廠每天精煉原糖650萬磅，曾是世界規模最大、産量最大的製糖廠，巔峰時期，全美的糖量的98%都出自於此，目前超市架上的「Domino Sugar」仍然暢銷商品。然而這走入家家戶戶廚房、糕餅店、咖啡廳的方糖、砂糖、粉糖，在高額稅收和長期罷工的壓力下，竟也不得不被迫關閉。

這樣的歷史應證了無常，被時代激盪催促必須向前看的人們只關心未來，罕有人在意在糖廠工作一輩子的工人，也沒有人理會幾代人生於斯長於斯的回憶，徘徊於空氣裡飄甜滋滋香味的街道；在糖廠的煙囪熄滅後，更少有新聞媒體的鏡頭會照向這淒冷黑暗的荒蕪。

終於，有人看見了這塊廢墟的價值，計算著抹去所有他們認為醜陋的、無用的、老舊的痕跡，沿河岸綫建造高級公寓，當然還得隔出大片公共空間，立起高高的樹圍牆，這才符合富豪富商的貴氣隱私。

至於多米諾糖廠的記憶，在金錢至尊權力當道的眼前，如灰燼。

掩埋的命運之鐘，已然準備敲響。

難以想像眼前自在接受陽光、海風吹拂的畫面背後是多麼漫長而波折的抗爭；這些工業遺迹被保留，回收的黃松製成的長凳、由耐候鋼、鍍鋅鋼、大面積混凝土鋪裝和再生木材所構成的廣場梯台座椅，是多麼寬大的心胸、睿智的遠見和傾聽民意的態度。

探討建築、社區和環境之間的關係的新構想，政商市民的認同轉折，重建了這個社會空間。雙樹資産管理公司（Two Trees Management）「公共空間是城市復興和開發成功的關鍵」的理念，以溫潤的眼光，創造與自然融為一體的多米諾公園社區。一方面大幅縮减建築數量，拉出空間展現濱河風光，讓人們的視綫得以盡情拓展；另方面結合新舊材料，由曾設計過紐約著名的高線公園(High Line)的建築公司操刀設計，以架空的遺迹步道走廊串聯動態休閑空間、中央水廣場和靜態休閑空間。

碩大的煙囪意象立於正中央後方，俯視這片公園與無敵水景。百年磚砌紅牆、圓拱形窗戶羅馬風的外殼，裝入現代的玻璃幕墻、垂直花園、貫穿樓層的天井綠植，彼此相互輝映，既保留歷史舊觀、社區居民記憶，也形成符合需求的嶄新氣象。

每天晚上，多米諾糖廠的紅色霓虹燈招牌照亮巴爾的摩的夜空。這個62年不換成LED燈管，堅持老式霓虹燈管的招牌，以650根長型的玻璃管彎曲出多米諾糖的12個字母，燈管背後是長達數百英里的電綫和230個變壓器。

最奇特的是貨運電梯上到第九層，穿過一系列大鋼門，爬階到屋頂，再換小梯子才能到達霓虹燈標的底座，然後換更小梯子，才能進行接續電綫、換玻璃管、和趕走在燈標上築巢小鳥的維修。

這樣不厭其煩的執著，不惜成本的代價，不合現代潮流趨勢的作法，看似無意義，卻是其價值所在！

由許多知名潮牌店、精品店、藝術家進駐，可見老派的調性正是最前衛的流行。

這座公園旨在向「一代又一代工人、他們的家人以及社區的多樣性和韌性」致敬，它不僅象徵布魯克林從工業轉變爲住宅和休閑空間，也以一種蒙太奇姿態眺望工人們曾經印刻於血汗裡的視野。當晨霧興起，夜氣浮現，那氤氳的水氣，瀰漫於水上的燈光，彷彿製糖機器冒出的蒸汽。

這些印跡是紐約的過去，踏著這些曾經，未來的記憶也將因此溫柔而甜蜜，豐富而多姿。

作者：陳嘉英
國立臺灣師範大學閱讀教學課程講師、景美女中語文資優班教師及召集人、曾獲台北市特殊優良教師與台灣省師鐸獎。

著作：《課堂外的風景》(與陳智弘合著)、《凝視古典美學：高中古文鑑賞篇》、《寫作力》、《打造閱讀的鷹架：教你如何閱讀》、《閱讀力：三招教你破解閱讀密碼，強化競爭力》、《從世界名著經典出發，提升你的人文閱讀素養》、《第一本教你寫好學測國寫的作文書──議題導向的閱讀與寫作》、《誰說文言文很沒趣：用文史放大鏡看高中必讀的15篇經典》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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