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一週】尹錫悅當選總統對南韓進步運動的影響是什麼？

【編按】在華文閱讀世界裡，國際新聞的焦點往往集中在美國、西歐和日本等地區，由於長期的資訊偏食，導致我們往往傾向用國際強權視角看待世界。苦勞網「南方一週」專欄，帶你用五分鐘時間總覽世界重要新聞，除特別側重第三世界與南方國家的事件外，在新聞來源方面，也嘗試更多採納各地非主流媒體的視角。

南韓在本（3）月進行總統大選，結果由保守派尹錫悅出線，象徵前總統朴槿惠遭彈劾後右翼勢力再度掌權。尹錫悅當選對於南韓性別、勞工與反美軍基地等進步運動的影響為何？又如何牽動東亞地緣政治的變化？南方一週選譯全球社運媒體 Peoples Dispatch 的文章 "What does Yoon Seok-yeol’s presidency mean for South Korea?"，文中紐約韓國人社區組織「Nodutdol」成員 Ju-Hyun Park 試圖就上述問題提出切入的觀點。

文／Ju-Hyun Park（紐約韓國人社區發展組織「Nodutdol」成員）

譯／陳韋綸（苦勞網特約編輯）

3 月 9 日的南韓總統大選，約有 77%、440 萬名選民前往投票。隔日，計票率達已達 98% 時，選戰仍相當激烈。最終，右翼人民力量黨的尹錫悅以不到 1% 的差距（南韓史上最小的差距）擊敗其自由派對手、執政黨民主黨的李在明。

尹錫悅的勝利象徵南韓右翼重返執政。2017 年，右翼勢力隨前總統朴槿惠遭彈劾而一同下位。距離尹錫悅就職僅剩兩個月，許多人已準備好迎接進步政治被攻擊，以及南韓回歸昔日專制統治的可能性。

回歸專制？

在 20 至 30 歲年輕男性的支持下，尹錫悅誓言廢除性別平等部。成立於 1998 年的性別平等部，負責制訂全國性別平等政策，同時也為身處邊緣的女性與孩童提供服務，包括單親媽媽與家暴、性侵的倖存者。一如其他父權社會，南韓女性面臨生產勞動價值被貶低，以及生育勞動負擔不均的問題。根據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OECD），在 2020 年，女性佔兼職工人的 63.5%。 20.8% 的女性從事兼職工作，相對而言男性僅有 8.9%。與此相呼應，在 2018 年，28% 的女性工人薪水低於最低工資，男性則只有 12.8%。OECD 進一步發現：在 38 個會員國中，南韓性別間的薪酬差距最大，南韓女性平均每日花費 215 分鐘從事無薪勞動，男性每日則僅為 49 分鐘。

許多評論家以南韓對性平宣戰的激烈程度，解釋尹錫悅的反女性主義政策。當 #MeToo 運動席捲全球，媒體開始仔細檢視涉及一些備受矚目的南韓名人與政治人物之性侵與性騷擾事件。文在寅政府嘗試實施更多保護措施，並對性侵加重懲罰，但是卻激起強烈反對，甚至被指控為「反向歧視」。

尹錫悅訴諸厭女的策略獲得可觀的選票，而他的反女性主義政策也呼應了他的反勞工政策。尹錫悅形容自己是小政府與私人企業領導發展的支持者，這位當選總統主張刪除最低工資、提高工時上限。去年，每週工時才剛從 68 降低至 52 小時。過去 5 年，首爾公寓價格上漲 52%。隨著房地產價格飆漲，居住問題也成為選舉中的關鍵議題。尹錫悅迴避了擴大公共住宅系統的要求，反而承諾業主降税，藉此刺激發展。持續上漲的醫療支出與私有化加重了工人的壓力，尹錫悅誓言將外國人（特別是中國移民）自國家醫療保險系統移出。當我們全面檢視尹錫悅的政策時，會發現他的厭女與仇外情緒與其更廣泛的資本主義議程互相呼應，這導致所有工人更容易被剝削。

尹錫悅能否成功實施其國內政策仍有待觀察。過半數的南韓國會席次仍掌握在民主黨手中，而國會選舉要等到 2024 年才會舉行。如果不作出重大讓步，那麼尹錫悅的人民力量黨將缺乏通過法案所需的票數，不過反對黨究竟會堅守陣線，或是為了獲得保守派選民的選票而屈服？這個同樣是待觀察的問題。

儘管尹錫悅可能無法控制立法機關，他仍可以對南韓進步運動造成巨大傷害。對於這個國家而言，從軍事獨裁轉型至民主的經驗仍歷歷在目，因此這樣的威脅不容小覷。最近一次保守黨掌權可追溯至 2008 至 2017 年，當時媒體自由的限制日漸緊縮，數千名藝術家被列入黑名單，而工人運動也遭殘酷鎮壓。

反共的《國安法》於 1948 年首度實施，目的是促成濟州島約 6 萬人犧牲的大屠殺，這段歷史至今仍被記載於南韓書籍之中。該法將各式各樣「反國家活動」入刑，並為歷屆政府所用，只是程度不一而已。在朴槿惠任內，《國安法》被用來取締小黨「統合進步黨」並將其領導者逮捕入獄，當時他仍是國會議員，卻服刑將近十年。《國安法》最近一次被使用是 2021 年，一間小的出版社因為印製北韓已故領導金日成的自傳遭定罪。只有時間能見證尹錫悅政府將如何施行《國安法》。與此同時，那些將尹錫悅的上任視為南韓專制歷史回歸的人，因為知道令過去恐怖統治得以實施的法律工具仍完好無恙而感到不安。

廢除和解，與華盛頓當局站在同一邊

自 19 世紀起，韓半島因為位於太平洋與東北亞交界處的地理戰略之重要性而大國衝突的戰場。當美國升高對中國的敵意，韓國成為區域內潛在衝突點的可能性也就隨之增加。文在寅政府期間，我們清楚看到處理與中國、北韓及美國之間關係的風險。2017 年，當南韓同意美國設置終端高空防禦飛彈（THAAD，又稱薩德系統），中國以制裁作為報復，重創了南韓經濟。同年，當川普政府升高對於北韓「火與怒」的論調，南韓也一改過往態度，危險程度到達幾乎是公開敵意的水平。文在寅政府加強與北韓和解來應付這些壓力，主張終結韓戰，並且在不放棄與美國維持軍事同盟的情況下，避免加入美國的反中聯盟。

尹錫悅的外交政策企圖扭轉文在寅的平衡行動。雖然尹錫悅表面上支持「南北韓關係正常化」，實際上，他提出的政策顯然與前任政府的作為背道而馳。在近日《外交》雜誌上的一篇論文，尹錫悅否認去核化是韓半島議題而不僅是北韓單方面議題的重要性，並表示只有在北韓「大膽決定」去核化後，南北韓合作才有可能繼續前進。這樣的立場否認了平壤擔憂自身安全的正當性（即自 1958 至 1991 年，美國在南韓佈置了將近 1 千枚核彈頭），相當程度等同於拒絕談判。歷屆保守派政府企圖採取相似策略但未成功，尹錫悅似乎將重蹈覆徹，然而不同的是當前的國際情勢更加詭譎多變。

在同篇文章中，尹錫悅也批評文在寅政府承認中國擔憂自身安全之必要性而提出的「三不承諾」：不增加新的薩德系統、不加入美國導彈防禦網路、南韓不與日本及美國成立三邊軍事同盟。尹錫悅在競選活動時不僅要求部署新的薩德系統，更表明自己將要求美國戰略核武回歸韓半島（拜登政府隨即拒絕了他）。他支持首爾參與「四邊安全對話」（Quadrilateral Security Dialogue）主持的工作小組，四邊安全對話是美國、印度、日本與澳洲的軍事同盟，旨在抑制中國。尹錫悅在競選時也主張改善與日本間的雙邊關係，真正目的是強化美日韓三邊安全合作。這些跡象都顯示南韓可能加入四邊安全對話，並可能與日本及美國成立三邊軍事同盟。這是華盛頓當局長久以來追求的結果，但是卻會加劇潛在區域衝突的風險。

南韓擁有 2 萬 8 千名美軍以及北美之外最大的美軍基地，過去數十年來，南韓一直是反對擴大軍事化的戰場。新的薩德系統與其他可能的軍事設備只會激化現有的鬥爭，並且開啟抵抗美國佔領的新戰線。然而新的軍事設施可能還不是南韓人民最大的擔憂。尹錫悅在競選活動期間公然支持在特定條件下對北韓先發制人，這令許多觀察家感到不安。如此喧嘩取寵的發言或許吸引了部分選民，然而企圖將這番威脅言論付諸實踐卻顯然將產生災難性的後果。

另一個更迫切的問題是南韓與美國深化經濟與軍事結盟，對於地區勢力平衡而言究竟意味著什麼？特別是美國對中國的敵意正在升高。南韓擁有 60 萬名服役士兵，這是全世界最大的軍隊之一，對於美國安全利益而言，南韓軍隊扮演著「力量乘數」的重要角色。雖然目前《美韓共同防禦條約》僅要求南韓在韓半島內部署軍隊，新的軍事協定可能令南韓部署其部隊至其他地方。隨著尹錫悅時代的到來，南韓政治風向的改變可能影響地區與更廣大世界的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