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送中的香港人2】岑子杰:同志沒有悲觀的權利

6月12日下午3時45分,岑子杰在香港立法會對面的合法示威區。他感覺警察的布署有些改變,有一點擔心。「我打電話給警察聯絡窗口,對方說沒收到指示,要替我問一問。」電話還沒回覆,港警已從添美道、龍匯道兩邊發射催淚彈,「這是申請核准的和平集會區,我沒想到,警察在沒有通知民陣的情況下鎮壓。」

這是一個責任,未來在自己手中。

岑子杰是民間人權陣線(簡稱民陣)召集人,民陣由約50個組織、政黨、社團組成,6月9日百萬人遊行、16日200萬加一人遊行,都由民陣發起,人數遠遠超過預期。16日遊行前一天,他在記者會上眼神堅定,一再重複:「沒有暴動,只有暴政。」遊行結束,在台下民眾手機燈光組成的燈海中,岑子杰宣布:「今天遊行人數共有二百萬加一人。」為什麼是加一?岑子杰說,那是網上民眾共同的心聲,「我每天會到不同論壇看大家對運動的看法,很多人說,無論多少人上街,都要加一人。」

200萬加一人遊行前一天,民陣召開記者會痛斥港府暴力鎮壓,岑子杰(前中)強調,民陣最重要的訴求是政府不能將612定位為暴動。
200萬加一人遊行前一天,民陣召開記者會痛斥港府暴力鎮壓,岑子杰(前中)強調,民陣最重要的訴求是政府不能將612定位為暴動。

那個「一」,是悼念遊行前夜因反對修訂「逃犯條例」而墜樓過世的梁凌杰。年僅35歲的梁凌杰穿著黃色雨衣,站在高樓上長達5個小時,經過的路人都看到他悲傷孤獨的背影與懸掛的布條,布條上大大的字體寫著「反送中」,以及「全面撤回送中」「我們不是暴動」「釋放學生」「林鄭下台」「Help Hong Kong」等五項訴求。

那樣的絕望與無助,岑子杰是懂得的。

他從小便清楚自己是同志,娘娘腔、人妖等什麼難聽的話都聽過,迫使他走上社會運動之路的也是同志。中學七年級時,學校一位同志老師遭週刊設計偷拍,但報導內容多是看圖說故事,老師臉上只有薄薄馬賽克,「他是個教學很好的老師,二個月內卻瘦了很多。」才中七的岑子杰決定出櫃,只要同學談起這話題,他便說自己也是同志,解釋同志實際生活並非大家臆測的那樣,還組織同學具名寫信鼓勵老師。後來老師告訴他,那些信件是幫他撐過去的動力之一。

從3月開始反送中,遊行人數愈來愈多,民陣召集人岑子杰觀察,香港公民已是自覺運動。
從3月開始反送中,遊行人數愈來愈多,民陣召集人岑子杰觀察,香港公民已是自覺運動。

從那時起,岑子杰再沒離開社運之路。「我想對抗這些種種不公平,制度上的不公平,文化上的不公平。為什麼有些人,不管他做得再好,只要因為他的身分,或是社會的風氣文化,就要面對很大的痛苦?」一滿18歲,他便登記為選民(香港選舉的規則,18歲以上的市民必須登記成選民後才能投票),「這是一個責任,未來在自己手中。」

2016年台灣總統大選的前一晚,岑子杰記得自己坐在蔡英文造勢大會現場,那是讓他印象非常深刻的時候。後來他暗暗做決定,往後每次台灣大選,他都想在現場。「不然人會很累的,在香港。」為什麼?「我們的聲音總是無法進到香港政府。台灣是華人社會唯一真正有正經選舉的地方,我很想感受,華人社會真的有民主的可能。」

這種無力、絕望,只是過程,不會是終點。

岑子杰在單親家庭中長大,母親是個倔強有個性的女人。岑子杰記得,母親曾在商場開小店,管理單位想漲店租,母親便集結商場商戶,要求先更新冷氣等硬體,才願意多負擔店租。岑子杰中學時,英文始終是他的罩門,有次課堂偷看學校圖書館借來的《天龍八部》,被校方記點「違禁書籍」。母親到校了解後對副校長說:「你先封了圖書館,我就簽。」還當場撕了家長同意書。

問岑子杰為何如此有勇氣?他回答我們:「這不是勇氣,是良心。」
問岑子杰為何如此有勇氣?他回答我們:「這不是勇氣,是良心。」

是這樣的母親,造就這樣的岑子杰。雨傘運動後,香港氣氛低迷,「但我們這些同志,一點低迷都沒有。」岑子杰瞇著眼睛笑了,「你看,黃耀明還是在這裡,何韻詩繼續發光,大家繼續做該做的事。有時候我會想,這種絕望、這種無力感,我們從小到大都在經歷。異性戀很清楚未來會怎麼樣,但同志不是,娘一點就被罵,生在充滿壓力、沒有希望的環境裡。」

苦痛鍛鍊成鋼鐵般的力量,支撐著他繼續走下去。即使經歷一次比一次規模更大的遊行,港府似乎沒正面回應訴求,「我們明白這些壓力,但是沒什麼,這種無力、絕望,只是一個過程,不會是終點。」他和他的同伴們仍相信,世界是會改變的,風氣終究會改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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