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想心碎一次的穆斯林千金,在自由的美國

作者:Euphie Chen/天光Cafe

「我要結婚了。」Cece一如往常地在放學後,走進店裡,放下她的LV包包,理了理那條暗灰色的頭巾。

「什麼?」我的音調裡盡是驚訝。

Cece來自沙烏地阿拉伯,在開店之前,我們就認識了。她現在是附近大學的學生,下午三點課程結束時,會走過來店裡跟我聊聊天、喝喝飲料。

她們全家人一起移居美國,平常Cece基本的裝扮是長袖衣服、不太緊身的牛仔褲,不需要全身穿著黑袍,但基本上還是將能遮住的部分都遮了起來,一條可以稍微變點顏色花樣的頭巾,只露出五官,這是家裡能給的最大限度。

來到美國後,我並沒有特意跟哪一個族群交朋友或是不交朋友,但是語言、文化往往都是交友的障礙。這裡說的並不是英文夠不夠好或是有沒有歧視的問題,所謂的文化,指的是生活上的小細節,話不投機半句多,如果雙方沒有任何交集,例如電影、電視劇、音樂、藝術、文學,甚至是運動或政治,生活上沒有一點共鳴,當大家寒暄完「how are you?」之後,根本無法進一步聊天。有共同的話題,才容易變成朋友,這是走遍全世界都共通的道理。而我自認是鄙俗的沒水準之人,在來到美國前,伴隨我長大的是美國與日本的流行文化,全世界除了這兩個地方,其他對我來說都跟外太空一樣的陌生。

而Cece跟我成為好朋友,完全是因為,她根本就是個有著AKB48靈魂的阿拉伯人。她能跳AKB48的每一支舞蹈,她最喜歡大島優子,她在youtube上學習日語,她從來沒去過日本,卻喜歡跟我一起討論東京、討論京都,討論每一個她只能從網站上瞭解的地方。Cece有著一串很長的名字,我的發音每次都讓她發笑,我看過拿下頭巾後的她,很像美國知名影集New girl裡女主角Jess的好閨蜜Cece,從此我就這麼叫她。

Cece來店裡的時候,從來不吃我們的食物,肉燥飯的豬肉、炸雞排的油品,都是她的禁忌。連筷子、湯匙接觸過豬肉,即使清洗過,也不行。綠奶茶,是她唯一能最接近日本人的時候。

「好快喔,你們不是才認識一年。」我照舊把綠奶茶放在她面前。她每次都挑選白色的吸管,因為我告訴過她,白色是日本人眼裡最幸福的顏色。

「他媽媽很喜歡我,而且我已經26歲了。」即使是在這個無比開放的國家,12歲的美國女孩們,進來店裡大剌剌地討論性行為都不奇怪的地方,Cece的家裡仍然嚴守著沙烏地阿拉伯的傳統,婚姻這件事情,是父母雙方的決定。

他們的儀式是這樣開始的:男方的媽媽常常穿梭姐妹的聚會,順便物色姊妹淘家裡的女孩,挑選未來的媳婦。媽媽看中意了之後,再告訴家裡的兒子,當男方表示有意願時,就會一起約個良辰吉時,到女方家中做客,然後女方會在男方面前將頭巾拿下,正式見面。看過頭巾下的真實面貌後,如果仍有意願、不排斥,就會繼續交往,然後步入婚姻。這個以結婚為前提的交往,跟我們的相親非常的雷同,只是我們少了拿下頭巾的這個儀式。

「如果交往一陣子,發現不合適呢?」我問過她。

「確定交往後,就沒有合不合適的問題了。」這句話似乎道盡了這場相親真實的無奈。

我曾經很羨慕Cece,她是我覺得幸褔生活的樣板。她的家裡非常有錢,父親是個成功的商人,出入都是名貴轎車接送,想在美國待多久就待多久,想要念什麼科系都可以。錢,是她一輩子永遠不用煩惱的事情。Cece多才多藝,會跳舞,會說三國語言,她學設計,最厲害的是她會戲劇效果的化妝術,想裝扮成女人、男人甚至死人,都難不倒她。雖然Cece的男友是依照傳統方式介紹,但我見過他,也跟他聊過天,深邃的五官、眼睛非常的漂亮,對人很客氣、很風趣,實在沒有什麼可挑剔的大缺點。對我來說,她就像迪士尼卡通裡的女主角,Cece公主,有時候我會這麼叫著她。

但是後來,我才知道,出入名貴轎車的背後,是因為沙國法律規定女生是不能自己開車的;不需工作,是因為女孩的一切行為都要受到父親或是兄長的約束,盡量不要外出工作,是她們家裡的規矩;她會說英語、日語還有阿拉伯語,見識廣、什麼都能聊,是因為平常幾乎一放學就要回家,沒有社交生活,youtube陪伴著她,只有網路可以帶著她到世界上的任何一個角落。

我們很熟後,我曾經很放肆地問過她,「會想偷吃豬肉看看嗎?搞不好跟男人親嘴一樣開心。」「會覺得身為阿拉伯女生很不自由嗎?」尤其現在是網路發達的時代,隨時都可以窺視別人的生活型態,而且她又來到全世界最倡導自由的國家,她生活的這一切方式顯得違和感很重。

Cece 很年輕,想法也很新穎,平常我們會討論ELLE、柯夢波丹這種裡頭有著豐胸、挑逗的現代雜誌,但她卻一點也不覺得這些看似難以接受的阿拉伯世界教條,有多大的不便。她告訴我,包頭巾、不吃豬肉,都有一定的宗教理由,她並不覺得那是一種束縛。而不能開車、除非必要不出去工作,就想成只是關心的另一種形式,「你媽媽不也叫妳不要吃冰嗎?」

「他們說歸說,我有自己的選擇啊。而且拜託,不吃冰跟不吃豬肉差很多好嗎!」我嚷嚷得非常不服氣。

「我只是選擇聽他們的話。而且在我看來,不吃冰很奇怪,不吃豬肉沒什麼大不了。」她大笑看著我。

來到美國後,對於這些文化衝擊,我從一開始的大驚小怪,到後來慢慢理解,我們不能、也不該用自己成長的背景與想法去想像別人的生活,在不同的環境、歷史或是宗教下,發展出了不同的文明。就像我的美國朋友一直不理解,我在生理期的時候,吃了冰淇淋,為什麼我媽媽需要用越洋電話教訓我一個小時。我們各自有各自母國的羈絆,來到這個看似百無禁忌的國度,有人放掉了繫著的那條線,有人仍舊緊抓不放,但無論如何,以更寬廣的心胸去理解別人遵循的規範與生活型態,是我心底認為的國際化。

只有結婚這件事,我看得出Cece的不安。

她喜歡日本文化,也喜歡日本文化裡偏陰柔的男孩。曾經有一次,店裡來了一對台灣情侶,男生走在女生後頭,幫她拎著那小小的粉紅色Hello kitty包包。Cece用著說不出話的驚訝表情看著我。我稀鬆平常的告訴她,「這在台灣很平常。」

在台灣的時候,我一點都不覺得這件事情很特別。台灣年輕一輩的男孩很多都是這樣幫女友提著那一點也不重的小包包。來了美國,我才發覺,即便是美國人,對於幫女友提包包,尤其是亞洲女生偏愛的小包包,會讓他們渾身不自在。這也算是個文化上的小差異,而且是很近代的、現在才出現的—亞洲式偶像劇型態暖男文化。對於Cece來說,她喜歡這樣提著包包的溫柔男孩,多過幽默風趣的豪邁富少。

「恭喜妳。他是一個很好的男生。哎呦,我好羨慕妳喔,這樣的談戀愛,都不用擔心失戀啊,不需要哭泣。」我想找點話題,安慰有點悶悶的她。

「妳知道嗎,其實妳好幸福。」

「什麼?才沒有。」我大翻白眼,又開始說著開店有多困難、在美國生活多不易,為了失戀多傷心。

「你擁有可以心碎的權利。這是我一輩子都無法擁有的。」Cece拍拍了我的臉。

『為了一個人,去養一身傷』,即使只能一次,這樣的人生才能叫無憾。

※本文由換日線網站授權刊載,原標題為《 只想心碎一次的穆斯林千金,在自由的美國》,未經同意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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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在台灣完成了所有可以完成的學歷。大學主修是國際企業,研究所、博士班的主修是能源。接著來到諾貝爾獎得主最多的芝加哥大學進行研究。卻不務正業的在華盛頓 DC 開起一家賣著小吃與珍珠奶茶的 Cafe 館。最後提著一只行囊的帶著天光咖啡的初心離開了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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