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隊敲出藍白的恥與罪

接見12強代表隊 賴總統、陳傑憲比招牌動作/圖片來源:中央社
接見12強代表隊 賴總統、陳傑憲比招牌動作/圖片來源:中央社

⊙陳信仲

十一月二十四日,這個讓人難忘的日子裡,始終擺脫不了「看了比賽支持的球隊就會輸」的詛咒的筆者,終於在接近午夜時,得以從網路上的轉播與剪輯當中汲取一絲狂歡的空氣。至於為何對擺脫不了此等詛咒深信不疑,原因還得追溯到2013年經典賽當中,台灣隊從一路領先的優勢,在剎那間被日本隊逆轉的慘劇。除了過於戲劇性的賽事發展,籠罩在台灣棒球發展上空揮之不去的,還有一次又一次、循環往復的職棒簽賭醜聞,以及隨之而來對於選手難以擺脫的打假球污名。然而就本次台灣終於拿下難得的世界冠軍,實在讓人有種谷底反彈、撥雲見日的歡喜。

在這樣值得慶祝的時刻,或許正是時候好好審視台灣棒球走過的顛頗崎嶇,說明本次台灣奪冠的歷史意義,透過凝聚足夠多的動機與反省,讓台灣棒球往下一個榮耀邁進。

一場球賽引出的「民族之善」(The Goodness of Nations),與羞恥

時間回到1895年,在弗萊堡大學的就職演講上,名聲流傳後世的社會學家韋伯,針對當時的德國局勢進行了社會政策的思考。韋伯認為,德國的容克貴族已經完成他們的歷史任務,卻仍在經濟上垂死掙扎而不願退場,歷來做牛做馬的農業勞動者因為追求自由向都市大規模播遷,面對勞動力欠缺,他們的做法居然是引進波蘭農民,讓德國東部被生養眾多卻生產力低下的波蘭人佔領。

這些與資產階級結合的容克貴族,仍在期待一個可以庇護他們的新凱撒,對抗由下而上崛起的人民階級,以及由上而下德國王室的社會政策改革。與此同時,德國的無產階級雖然想要透過革命顛覆既存秩序,卻也染上了沒有教養的市儈資產階級(Spiessbürgertum)的習性,不適合領導德國民族,甚至會與資產階級聯手拖垮德國,因此也必須嚴加反對。韋伯希望,這種種一切的政治努力,都是為了讓未來世代(Zukunftsgeschlecht)可以在遙遠的未來認出他們祖先的容顏,銘刻同樣堅忍不拔的本性。

民族主義研究者班乃迪克・安德森,從這則著名的演講〈民族國家與經濟政策〉當中,解讀出了青年韋伯的民族主義情緒—一種基於對現況感到羞恥、對後代感到責任的道德情感,而這樣的情感當中又可以發現民族之善(The Goodness of Nations),個別的人(容克、無產階級等)無論如何地昏聵無能,民族永遠閃耀於夜空。這樣的情感,我們也可以這次台灣奪冠之後引發的後續效應中發現。

讓人引以為恥的藍色容克與白色市儈

例如,國民黨儘管傾全黨之力,透過自媒體與網路,宣傳他們如何積極投入地為台灣隊奪得歷史勝利感到光榮,卻始終不願正視台灣在國際上無法代表自己、無法對外稱呼己名的處境。相信讓每個台灣觀眾刻骨銘心的是,台灣選手因為無法在衣服上繡上國名,必須在敲出全壘打、得分回到本壘時戴上刻有「台灣」的金屬項鍊,讓人心疼不已。

然而國民黨黨人如侯友宜,除了對「team taiwan」充滿意見,非要蹩腳地改稱「team chinese taipei」不可之外,與此同時,國民黨又將夥同民眾黨在《財劃法》中上下其手,大筆一揮就要砍掉戰功彪炳的選手們得來不易的國光獎金。這還遠遠沒完,在台灣風光奪得棒球桂冠之時,馬英九又借勢體育盛況,偷渡中國的體育選手來台,美其名為交流,實則為眾人皆知的統戰。只能說心術不正的人,就連拍馬屁都會拍到馬腿上。

前有不願自己走到歷史垃圾堆進行自我回收再利用的國民黨容克資產階級,然而新興的市儈資產階級與染上其習癖的無產階級(?)們也處處讓人擔心。

例如民眾黨及其宣傳機器,網紅館長陳之漢,就在台灣奪冠當天語出驚人,為了對提出質疑的人反唇相譏,說是怎麼沒對台灣奪冠感到開心時,旋即以「以前當過球版」回擊,嘲笑觀眾天真無比。此話一出引發軒然大波,因為只要對棒球有過粗淺理解的台灣觀眾都會知道,台灣職業棒球之所以風光一時卻沉寂多年,其原因就在弊端叢生的職棒簽賭及黑道勢力對相關產業的滲透,直至今日,台灣棒球及其從業選手們才好不容易從積重難返的假球疑雲當中重新站立,如今這些始作俑者仍對當年的「豐功偉業」沾沾自喜,叫人情何以堪?

在相關言論遭受廣大棒球迷的撻伐之後,館長在自己的社群平台上反擊,除了常見的「又是民進黨抹黑」套路,同時也驚天一呼:「那時候很多人都做過球版」、「台灣人不用過於虛偽」,輕描淡寫地想要對自己的言行四兩撥千斤。然而職棒簽賭對台灣棒球的禍害,是曾經差點讓台灣棒球產業毀於一旦的弊端,縱然當時並沒有台灣運彩公司主持博弈產業,但賭博拖累台灣運動產業的發展、乃至影響國際賽事上的表現,都是不爭的事實,即使現在要進行法律追訴不見得有多少成效,但至少意識到自己的過錯,告誡後來者、減輕未來對台灣棒球的傷害,也不是多麽苛刻的要求。

再給台灣一次機會

然而這些事情他們從不,從來都不。無論是檢討自身的過錯,或者為台灣運動產業的發展乃至國際地位真心誠意地去支援並採取行動,國民黨與民眾黨人都做不到。何以至此?其實並不難理解。前面提到的韋伯認為,之所以容克貴族與市儈無產階級無法成為領導德意志民族前進的重要原因,在於他們都只考慮自己的利益,而沒有考慮到德國人整體的利益。在兩者的折騰消耗底下,到最後「喪失權力的不只有皇帝,就連無產階級都不例外」。德國的覆滅也將同時意味著檯面上一切德國政治勢力的終焉。

同樣地,在台灣,市儈習氣難脫的直言不諱網紅只追求聲勢與流量、以及隨之所帶來的財富與聲名;政黨只追求親民的形象工程,實則需索奪權後的權力與資源,好恭迎他們來自對岸的習凱撒,噢不,新凱撒降臨。我們不由得對他們的所作所為感到羞恥,我們不得不產生韋伯當年在弗萊堡大學講台上同樣的情緒:「跟這群蟲豸在一起,怎麼能搞好台灣棒球呢?」因此我們為此感到羞恥,我們為選手徹夜難眠,我們為台灣滿懷憂心,於是我們召喚民族之善—但願我們這一代人齊心協力為台灣所做的一切努力,能夠超越所有庸俗、市儈與自私自利,讓遙遠未來那即將到來的、尚未降生的世代,能夠在蓬勃發展的產業發展與民主遺產當中、在他們自己的容貌中,認清楚我們的容顏,感受到同樣銘刻在他們內心當中的台灣人本性—堅忍不拔、克服逆境的本性。

安德森在〈民族之善〉(收錄於《比較的幽靈:民族主義、東南亞與全球》,繁中由衛城出版)一文的最後提到,如同美國人最喜歡的慣用語「再給一次機會」(another chance)一樣,韋伯也想著要「再給德意志民族一次機會」,不要摧折他對德意志民族的渴望,因此演講〈民族國家與經濟政策〉。這次台灣隊奪冠,除了一償自嘉農以來近百年的夙願,擺脫職棒簽賭的假球污名,也給了台灣棒球一次機會,我們得以重新仰慕與渴望這項運動。而面對現實挫折萬般、危如累卵的台灣政治,以及讓人感到羞恥的藍色容克與白色市儈,台灣的國民大眾,願意再給襁褓中的台灣民主,一次重生的機會嗎?容筆者將這個疑問留給每個在羞恥當中蓄勢待發的台灣國民。

作者目前就讀於京都大學大學院教育學研究科博士班。關懷德國、日本,當然包含祖國臺灣在內的種種人文社會思想議題。希望有天渺小的自己能為臺灣及其周遭的弱小民族盡綿薄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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