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ahoo奇摩新聞 史上第一個作為食品的科技動物通過上市—何謂人類進化的意義？
作者：房曼琪(台灣大學哲學系，Columbia College 電影製作。資深動保人士，現居美國。)
翻譯：陳宸億(台灣動物平權促進會研究員)
基因轉殖鮭魚
「科技怪魚」[1](Franken Fish)，這個地球上前所未有的物種，是AquaBounty Technologies生物科技企業運用「基因轉殖工程」(transgenic engineering)所改造的鮭魚。雖然這八年來環保及動保人士在極力抗議、訴訟，不幸美國「食物及藥品管制署」(FDA)終於在今年三月通過怪魚的上市，成為世界上第一個作為食品的科技動物。
基因改造生物(genetically modified organism)是將外來遺傳物質移植到一個生物體內，重新組合、設計該物體之基因結構，用來改變其生理功能。怪魚的設計是結合鱈魚(ocean pout)及太平洋鮭魚的基因，植入大西洋鮭魚的基因內。重組的 DNA遍布在科技怪魚的全身，使其成長速度是野生鮭魚的兩倍，有的甚至變成畸形。基因轉殖工程目前正在進行三百六十多個魚種的實驗，因為人們常食用的海中魚類已經快要被捕撈殆盡。
改天造地的基因工程早已引起科學家、環保人士、消費者的激烈反對，因為基因食物有可能影響到人體內細胞中的功能規則，這種不知不覺的干擾是緩慢長遠的，自然法則的反撲遠慢於人類消化基因食物的速度。
目前基因改造的養殖動物包括「科技鮭魚」及「環保豬」(enviro-pig）[2]等，沒有人能預料我們所嚥下的基因轉殖動物或施加荷爾蒙的豬、牛、雞、鴨等，是否會對我們自身的生物完整性(biological integrity)造成風險。「專利鮭魚」業者以龐大資金去壟斷漁市，並擁有魚卵之培養、保存、販賣給漁農的獨家經營權。反對者認為被圈養的科技改造鮭魚，有些很可能會潛逃野外，與野生鮭魚競爭棲地、食物或交配。雖然被設計的鮭魚已無生殖能力，但是據科學觀察，他們仍然有能力恢復繁殖，致使野生鮭魚族群喪失其所必需的生存環境而衰敗滅絕。當大自然要來制裁這些由基因工程所釀出的問題時，其駭人的反擊將遠超過我們所能預測的。
很難想像變異動物因基因工程干擾生命個體的正常生理功能，所遭受的痛苦。被實驗製造出來的怪魚，本身就是生病的動物，終其一生被囚禁於室內水槽，像是染上惡疾而被隔離的患者。魚在密集工廠(intensive aqua-farms)的養殖下，普遍患有傳染病、寄生蟲，不是過度羸弱就是身體受傷，一生在污水中翻滾，還得靠抗生素才能存活。對於體重劇烈增加的改造鮭魚來說，被侷限在擁塞的水槽中，連正常的游泳都會有困難。劍橋大學動物學教授Patrick Bateson感嘆，很少有人會對魚產生同情心，殊不知許多魚類可以活得長久，是因為有複雜的神經系統，能夠解決複雜的問題[3]。魚，其實和人類及其他動物一樣，會痛，也怕痛[4]。
高尚的典範
鮭魚神奇的生命旅程是大自然中最令人讚嘆的傳奇。他們在成年時便會從出生地──深山中的溪流，沿著河川遠離故鄉，踏上千里的遷徙，最後順著河勢進入大海。為了適應從淡水移居到鹹海的環境，他們必須歷經生理上數度的轉變。鮭魚在海洋中度過成年歲月，最終，在生命的盡頭，還會記得回到童年的故鄉。
鮭魚有長遠記憶的能力與天賦敏銳的嗅覺，可以在數千里的歸途中，清楚辨識回家的方向──其出生的上游溪谷。在艱辛危險的旅程中，鮭魚們必須奮不顧身的跳躍穿越來勢洶洶的瀑布，為了返鄉，傳下新生的一代。
無論是雄鮭或雌鮭在這漫長的歸程中是不進食的，因為旅程的終點意謂生命的結束。最後，當他們到達目的地，雌鮭開始產下卵子；而已經精疲力竭的雄鮭，全身會轉為華麗的紅色，隨同伴侶守護卵子，直到雌鮭死去。
當他們靜靜地躺在河中逐一逝去時，新生的一代在父母特地安置的河床溪石的隱僻之處，開始悄悄地成長。而雌、雄鮭魚，那已不再有知覺的身體，便成為幼小生命賴以茁壯成長的食物能量。在這生與死的循環中，鮭魚完成了繁衍後代的任務，這是多麼動人的現象。
同情動力-道德意識的生理基礎
地球在浩瀚的天體中不斷的運行，蓬勃發展，而盤踞在上面的人類物種，其進化的使命到底是什麼？人的智力諸如語言、抽象、概念性思考、藝術創作、自我意識(sense of self)等是因為具有新大腦皮層(neocortex，the thinking brain)，這是從爬蟲類大腦(reptilian brain 亦稱舊腦))[5]長遠進化而來。由新大腦發展出的理性思考具有一項特殊的使命，即是培養規範行為的道德意識。也就是說，人的大腦是用來約制內在潛伏爬蟲類的佔有慾，如英國十七世紀政治思想家霍布斯(Thomas Hobbes)對人性的看法。其經典之作《勒維尚》(Leviathan, 1651）[6]除了論述他的唯物機械觀，主要是為專制政體建立理論基礎。書中「人性論」(Of Man)描寫人類的自然狀況(the natural condition of mankind）是野蠻、殘暴、爭權奪利以及不斷的戰爭(p. 66、84)，一如文化歷史學者Elias Vanetti的觀察：「我們每一個人是屍骸滿地上的君王」(Each of us is a king in a field of corpse）[7]。這就是為什麼霍布斯主張人們必須依據理性來訂立契約，規範個人自私的行為。人若要發展社會道德，還須著力於暴力行為的約束。
美國著名社會及經濟評論家傑瑞米瑞夫金(Jeremy Rifkin)[8]在其堂皇巨作《同理共識的文明》(The Empathic Civilization, 2010)中提供了道德進化的生理基礎。從觀察生物進化、人類學、哲學、心理學與歷史各層面的文明發展過程，瑞夫金認為當前社會的價值系統正處於從物質文明進化到一個尊重地球生命的倫理，譬如全球的環保與動物權運動。他舉證一項大腦神經科的研究來支持自己的觀點。1996年，義大利科學家 Giacomo Rizzolatti在研究猴子與人的腦神經功能時，發現兩者同樣具有「鏡映神經細胞」（mirror Neurons），亦稱為「同理神經細胞」(empathy neurons)。Rizzolatti解釋，鏡映神經細胞可以幫助人類和許多其他社會動物(大猿、大象、貓、狗、豬、雞、小老鼠等) 了解他者的心意(grasp the mind of others)，同情體會他者身受的遭遇( p.83-90)。
「Empathy」中譯為「同理心」(也就是同情心)，根據瑞夫金，此字源於十八世紀的啟蒙運動，如亞當史密斯(經濟學家)、休姆(英國經驗派大師)及叔本華(德國思想家)都曾對人的心理狀態特別感興趣，他們解釋「empathy」為「對他者的不幸感同身受」(I feel his woe just as I feel my own)(p. 11-12)，與「sympathy」(同情)之意是相輔相成，其行動力有助於社群互動(enhance social interaction)。同理神經細胞作為人類進化的生理基礎，可進一步發展社會文化的「同情動力」(empathic drive)，意謂原來孤立的「我」(selfhood)能夠逐漸擴大到對「他者」的認同。也就是說，從人的本位轉型到生命層面(biosphere)的共識，以環境倫理(environmental ethics)作為前提價值。這裡所謂的價值代表一個衡量的尺度，是對生命整體環系作優先考量。
生命演化的整體意義
從蒼穹到海洋，森林到沙漠，昆蟲到大猿，萬物都能和諧地共存在地球上。相形之下，現代人其實是一個失落、斷根的變異物種，也因此發明了妄自尊大的基因工程。而其他的生命都能夠聽聞大地之母的神祕呼喚，蜜蜂與花木、季節與候鳥、鮭魚逆游的歸程，各自盡責的完成永續的使命。達爾文在發表《物種起源》之後，對進化的意義有些不同的看法，他觀察到許多族群動物具有關懷受難同類的能力(a capacity to care for the plight of their fellows)，那麼，進化的目的還涉及同類之間情感上的連結。如果人類完全依賴科學，斷絕與其他生命之間的親屬關係，豈不就如和科技結合出來的混合物種(a hybrid species)？
鮭魚在地球上已歷經了六百萬年的進化(不後於人類)，其生命旅程彰顯了大自然運行之奧秘。他們千里迢遙的返鄉意志是生命進化的奇觀[9] 。
只有在聽到自己的內裡和萬有原始的呼應，進而飲水思源時，才能深刻了解到我們的新大腦不僅是一種工具理性(instrumental rationality)用來發明亳無生息的機器，還可以培養同理意識，從競爭性的Homo-Sapiens提昇到同情互惠的Homo-Empathicus[10]。這，才是智人進化的使命。
[1] I. March 8, 2019 FDA allows genetically engineered ‘Frankenfish’ salmon to be …
https://www.wwlp.com/world/fda-allows-genetically-engineered-frankenfish-salmon-to-be-imported-to-us/1837591304 . The FDA will now allow AquaAdvantage Salmon eggs, produced by AquaBounty, to be imported to the company’s land-based facility in Indiana and raised into salmon for food.
Marc Lallanilla, Frankenfish on the Manu?FDA Gives Initial Approval, Live Science, Dec. 26, 2012
[2] Laura Moss, 12 bizarre examples of genetic engineering, MNN Galleries, Oct. 27, 2010
[3]Alisa Rutherford-Fortunati, What is Pain to a Fish? Gentle World, June 27, 2012
[4]Lynne U. Sneddon, University of Liverpool and Matthew C. Leach, Newcastle
University, Anthropomorphic denial of fish pain, Animal Sentience 2016
利物浦大學生理學家史內頓教授（Lynne Sneddon）證明魚類不但具有感受痛苦的神經細胞，光是嘴唇上至少有58個疼痛感受神經。一如其他社群動物包括人類，大象、海豚、蝙蝠等，魚類也具有複雜的認知能力，主要來自社會學習。許多人以釣魚為休閒活動，殊不知被釣者本身所受的痛楚。在《動物的智力》(Animal Wise)書中，有一篇介紹著名生物學家布萊維特教授(Dr. Victoria Braithwaite)有關魚的智能與痛覺的研究 ( p.65-p.73 )。魚們具有「聯想推理」（associative reasoning），運用判斷與抉擇來避免受傷。魚們沒有豐富的面部表情來傳達內里的感受，這並不表示缺乏意識。他們也有視覺、嗅覺、聽覺和神經系統，通過水中傳聲器，可以測出魚有數種不同的發音（vocalization）來彼此溝通，還會唱歌來吸引伴侶。
[5]Brain and Behavior, The Future Human Evolution Team
[6] I. Thomas Hobbes, Leviathan, Part 1,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8
II. Thomas Hobbes: “Solitary, poor, nasty, brutish, and shor”’, Yale Books, Yale
University Press, April 5, 2013
[7] Jeremy Rifkin, The Risks of Too Much City, The Washington Post, Dec. 17, 2006
[8]瑞夫金曾擔任歐盟關於世界經濟與地球氣候變化的顧問。在六○年代加入反戰活動，七十年代協同 Green Peace、Rain Forest Action Network 等積極推行環保運動。其著作對當代社會的影響，可與彼得辛格的《動物解放》與約翰羅賓斯的《新世紀飲食》(Diet For A New America)相比美。瑞夫金1977年出版《誰應該當上帝？》(Who Should Play God?)，從生態倫理來評析基因工程。1993年出版《Beyond Beef: The Rise and Fall of the Cattle Culture》，批判全球嚴重的嗜肉癖及密集養殖制度。
[9]Salmon-An Epic Journey, Planet Science
[10] Jeremy Rifkin ,Empathic Civilization’Excerpt:Homo-Empathicus, The Big Story
That Historians Missed, Huffington Post, April 6, 2010
其他參考資料：
1. Gerry Goeden, What Will the World Inherit From GE Salmon?
Independent Science News, May 12, 2014
2. Ocean Robins, Is Genetically Engineered Salmon Safe? Huffington
Post, Jan. 21, 2013
3. Virginia Morell. Animal Wise, How We Know Animals Think and Feel,
Crown Publishers, 2013
4. Victoria Braithwaite, Do Fish Feel Pain? Fishcount.org.uk, 2010
5. MikkoAlanne, Should Fish Have Rights? Huffington Post, Jan. 4, 2011
6. Harvey Black, Under Water Suffering: Do Fish Feel Pain? Scientific
America, Sep. 1, 2009
7. The salmon run ,is the time when salmon, which have migrated from the ocean,
swim to the upper reaches of rivers where they spawn on gravel.
bedshttps://en.wikipedia.org/wiki/Salmon_run
8. Jeremy Rifkin, The Empathic Civilization, The Race to Global
Consciousness in a World in Crisis, Penguin Group, 2010
9. Ben Harack, Our global human tribe: How we must extend empathy beyond our
religion and nation. Vision of Earth, Oct. 21, 2010
10. Denis Dreves, Pacific Salmon-The ocean’s high achievers, originally
published in Creation 18, no 3 （June 1996）: 26-28.
11. Lawsuit Challenges FDA’s Approval of Genetically Engineered Salmon,
Earth Justice, March 31, 2016
12. MercyForAnimals.org/fish
13. “The Salmon’s Life Mission/ Destination Wild” https://youtu.be/aPf4qtCDR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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