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論壇》柯志遠／《醫療船》克難行醫VS.自我救贖

「醫學戲」對於韓劇的追劇群眾並不陌生，河智苑時隔兩年再戰螢光幕的《醫療船》卻給出了一個耳目一新的驚喜面貌，全劇節奏明快，高潮迭起，劇本水準頗高，情節的鋪陳細膩，情感的書寫絲絲入扣，以穿梭於人口不多設備貧乏的離島間進行醫療服務的「醫療船」為題材，不只給了耳熟能詳的「醫學戲」一個獨特的舞台，其餘諸如角色關係的磨合衝撞、事件爆發的張力堆疊，都因而產生了無從類比的新發酵和新火花。整體製作成績出色，拍攝手法在在洋溢神采，河智苑的演技一改過往的華麗，樸實真誠反而更見精準，搭配初挑大樑的姜敏赫、李曙原等新面孔，卡斯充滿新意，也激發出了非比尋常的化學效應。整體來說精緻用心，感人至深，是時序屆秋時節一齣不容錯過的溫暖好戲。（台灣觀眾可於「愛奇藝台灣台」每週同步收看）

「醫學戲」是戲劇題材上一個很容易彰顯戲劇「精彩度」的劇種，「醫院」就像一個繁複人生繽紛世界的縮影，更是諸多劇烈起伏的情緒情感、糾結矛盾的人心人性…等等議題可以深邃挖掘的絕佳「載體」，但凡能夠細心精營，不眼高手低，不造作矯情，經常能夠做到「人味寫實，戲味盎然」，拍出既叫好又叫座的作品來。跟亞洲其他國家的戲劇相比較，韓劇裡膾炙人口的「醫學戲」尤其多，今年的《浪漫醫生金師傅》、周元的《Good Doctor》、李鍾碩朴海鎮的《Doctor異鄉人》，都是深入人心的代表作。

「醫學戲」好看卻不好拍，不只背後的專業素養（不論腳本或視覺呈現）要做足工夫，講故事技巧上更必須掌握到「節奏拿捏」、「人物氣息塑造」乃至「事件的建構」等等要領，這些都不同於其他時裝戲，是一門深學問，更是一項硬工程。《醫療船》的基本功紮實，在接連不斷發生的「戲哏」（事件）運轉間，信手捻來都展現了足夠的「說服力」，而在具體表象到位了以後，方始順利地「勾」人入戲，進一步被這些接踵發生的劇情深深吸引；從已播出的集數來說（目前已播至第8集），就戲論戲，《醫療船》維持了優質醫學戲的核心特點：以「講究的『世界觀』還原」、「立體完整並且性格明確的人物設定」以及「經由個別事件，黏附人性刻劃」等要領，再一次交出了這個戲路領域一張有可觀份量的成績單，播出之後收視率穩佔冠軍龍頭（後勁尤佳，有節節上揚趨勢），實至名歸，並非倖至。

同樣是「醫學戲」，取材角度也有極大的區隔，可以尖銳沉重如《白色巨塔》，也可以帶些浪漫或傳奇的色彩如《浪漫醫生金師傅》，《醫療船》並不刻意挑戰對龐大體制議題的控訴（雖然在話題上那個切入點很容易把一齣戲做「大」），而選擇了一個相對較私密較庶民的視角去拉開戲中的幾條故事線。聚合在醫療船上的年輕醫生們各有他們不為人知的心路歷程，這些巧妙被掺揉於劇情主軸中的「不堪回首」，來自於家庭，來自於成長，來自於某些擦肩而過後便無力挽回的生離死別，這些做為「暗場」的背景形塑了人物鮮明有緻的內在肌理，影響了某些他們的決策意識，也給了整齣戲更加引人入勝的幽微tone調，顯得更加有血有肉，平凡的取材也相對更拓寬了對更多觀眾族群的「共鳴」層面，特別值得一提。

「醫療船」這個特殊的「舞台」設定，在戲裡被做了豐富、多元但毫不矯情的發揮，那樣窄小而窘迫的克難醫療空間，因為人跟人的有形距離被直接縮小，因此造成彼此間無形的磨合上「磁吸效應」或「矛盾情結」的放大，人跟人的投緣不投緣被瞬間直白地檢視，而有趣的是，不管投緣不投緣，卻又必須在面對頻繁逼近眼前的危難狀況時機動補位，互相扶持，甚至相濡以沫；這些危難狀況，包括設備不可思議的簡陋、天候海象的瞬息萬變、地理阻隔的交通障礙，乃至突如其來的屬於人的「災難」（例如：謠言，誤會，島民在某些理念上的執拗…），這使得幾位醫療船上的年輕醫生主角們並沒有太充裕的時間去接觸、瞭解，卻必須在攜手解除危機的過程中「對外見招拆招，對內加快腳步尋求到互信互諒，以及和諧與默契」，這些安排很細膩很精彩很生活化，是《醫療船》的一大看點。

「醫學戲」通常是由一樁又一樁的醫療「事件」拼裝而成，就結構來說，不同於一齣按照主軸故事線「起承轉合」去做工整的「線性敘述」的戲，這樣的戲特別「考」編劇，不管是「事件本身的戲味強度」、「不重複的獨自記憶點」以及該以多長的篇幅去交代的「節奏」，都很需要相當的編劇功力；《醫療船》的編劇尹善珠首次碰觸這樣的題材，表現相當不俗，事件的處理在內容上設計用心，在剪裁上不拖泥帶水，更懂得在戲味的「濃烈度」上見好就收，沒有任何「為戲而戲」的狗血色彩，緊湊緊張，合情入理，成功地構築了事件情境，以及讓觀眾設身處地的「臨場感」。導演朴才范的創作領域向來不自我局限，悠遊於寫實題材如《改過遷善》（2014）、長篇家庭劇《重新開始》（2016），這次在《醫療船》嘗試了新的創作類型，不論技術或風格，都讓人眼前一亮，諸如第二集河智苑跟科長在廊道的一段交談，窗格的條狀陰影無聲投映下來，讓畫面彌漫了不言而喻的吊詭與壓力，第三集河智苑跟母親隔著小小的窗口無語凝望含笑頷首，一小段「意識流」的手筆，讓人過目難忘低迴不已，這些都顯示出來這位導演在單純「把故事講好」之外更深一層的創作企圖，格外值得肯定。

河智苑的美貌與名氣毋庸置疑，在她少女時期的作品中就可以看到對「戲感」的悟性，是明顯的在表演上「能量」與「靈氣」兼俱的好演員，唯一會犯的小毛病還是女明星容易陷入的盲點：過於「修飾」和「美化」的演技，偶爾會讓角色在情緒表達上多了些細微的「干擾」。好在隨在年齡逐漸邁向40（外表真的看不出來），這種小瑕疵逐漸有了明顯的自我克制，前作的韓版《我可能不會愛你》揮灑之間已經俐落酣暢許多，大開大闔得讓人刮目相看，這次在《醫療船》的女醫生角色有著樸素到幾近素顏的image（不論形象或演法），但反而更見真誠與厚實，是一次「光靠一個人，就足以撐起故事靈魂」的好演技。

《醫療船》沒有其他極具品牌優勢的對手演員，這反倒讓男團CNBLUE出身的男一號姜敏赫清新可喜的表現被完全看見，比河智苑整整小了13歲的他演起戲來有著讓人意外的沉穩跟自在，淡定時見從容，劇情起伏巨大時能夠掌握層次的詮釋，跟另一位進步速度特別快的李曙原（在去年的《任意依戀》中，他還只是秀智那存在感並不特別強烈的「臭臉弟弟」），都讓人相當期待他們後續在戲劇上更出色的發展。

本文作者《柯志遠》作家，資深媒體人，知名娛樂評論家。紐約科技大學「傳播藝術」碩士。涉足娛樂產業二十餘年：電影行銷、頻道經營、新聞採訪、唱片企畫、時尚發行，專業經歷遍及PEOPLE雜誌、春暉電影、滾石唱片、MOD、VOGUE、GQ等公司要職。出版《惡女阿楚》、《一個台客在紐約》等15本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