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論壇》柯志遠／《黑暗榮耀2》

[NOWnews今日新聞]家喻戶曉，相關話題走到哪都看得到，謂之「爆款」。2023年第一齣炸裂群體視野的「現象級爆款」韓劇，非《黑暗榮耀》系列莫屬。相隔三個月推出的《黑暗榮耀2》沒辜負無數劇迷的鵠首敲碗，劇情張力往死裡加碼，節奏快到沒時間喘氣（更別說思考），除了原本高知名度的宋慧喬、李到晛，劇中一眾反派、配角（林智妍、朴成勳、金赫拉、車珠英、金建宇，還有禁慾系男神鄭星一）手牽手一起躍上今非昔比的鎂光燈焦點，人氣、身價、詢問度收獲了肉眼可見的水漲船高，全劇的編、導、演、製作整體成績耀眼，豆瓣評分從第一集的8.9進階飆到9.2，叫好叫座，更上層樓，穩坐「女性復仇類型劇」武林至尊的天花板地位，短期之內估計不容易超越。

（微雷劇評，特此敬告）

「女性復仇」具備了「從極弱，到極強」的戲劇即視感，只要人設、情節沒有暴走到匪夷所思，先天具備了極高的「命中率」可以成功攫取普羅大眾的「情感投射」（把現實人生裡遭遇的或多或少的不公不義，一股腦宣洩，何嘗不是種變相的「療癒」），一直是影視產業非常不寂寞的「愛用哏」，信手捻來，從山口百惠的《霧之旗》1977，80年代陸小芬《瘋狂女煞星》、《癡情奇女子》一系列的所謂「社會寫實片」，到李英愛2005的朴贊郁經典《親切的金子》，膾炙人口的作品出現在不同世代（《後宮甄嬛傳》當然也是一齣格局超大的「女性復仇劇」）。《黑色榮耀》做為備受各界矚目的扛旗大戲，之所以一新耳目，之所以出人意表，之所以讓「見多識廣」的老戲迷們也都心甘情願地欲罷不能，有一大部份的關鍵在於採用了「鳥瞰式」的敘事視角來講述這個故事，第一季慘不忍睹的霸凌往事做為劇情發展的背景（基底）拉開序幕之後，並不局限以女主角「文同珢」為單一軸線，相反的，「極惡五人組」個個有戲，不但各自可以拉出一條教人目不轉睛的故事線，彼此間錯綜複雜的恩怨情仇又激盪、衍生出微妙、吊詭的矛盾發酵，這些自由切換、糾纏的故事線，奇正生剋，彼此衝撞，在在讓戲裡的戲劇元素「粗暴的更粗暴，生猛的更生猛」，看到後來已經形成一個「入戲」感染力「超強」的氣場籠罩，讓觀眾無從分心注意（思考）某些劇情不合理的bug：14集「跳大神」那場戲，「假神棍」怎麼變成「真靈媒」？「尹昭熙」怎麼說上身就上身？還有，最後朴尚任院長（朱如炡的母親）是怎麼能在緊要關頭即時出現在那天台上的？突如其來，欠缺交代，但由於「劇力萬鈞，高潮迭起」，真的讓人不去細究也無所謂了。

第一季以「文同珢」的復仇佈局引人入勝，第二季則以「孫慏梧」的「生死之謎（兇手是誰？）」撐起全局懸念，強有力的主架構之下，劇中的「五人幫」於是可以被好整以暇地形塑得骨肉豐穎、呼之欲出（出彩的劇本，毫無保留豁出去的演技，雙劍合璧，缺一不可），而朴涎鎮、全宰寯、李蓑羅、崔惠程、孫慏梧這五個角色的「深入人心」在於那種不像在演的「渾然天成」，那麼張牙舞爪，那麼橫眉豎目，那麼聲嘶力竭，卻還給你「真的有這樣的人真實存在」的「說服力」（演技的「過激」與否？劇情走向的「灑狗血」與否？取決於人物的人格背景、起心動念，是否被做了合情入理的脈絡梳理），而經由這幾個角色樹立的跟「人性本善」不沾邊的「世界觀」，再加上代表原生家庭夢魘的文同珢母親、代表校園高層暴力的班導金鐘文、暴起殺人的剛被醫好骨折的罪犯、殺人滅口的朴涎鎮母親、以公權力戕賊真相的警察廳次長…，這些族繁不及備載的暗黑形象與事跡，建構了一個完全不把對他人的傷害放在眼裡的喪心病狂的生態，身份、財富、美貌、權力這些足以彰顯自己的「榮耀」，卻以最「黑暗」邪惡的面貌存在於世間，本劇對這個人世現狀的揭露極盡直白、赤裸，以「通俗劇」的形式切入，卻以文學性的隱喻鋪墊，就看觀眾在「大快人心」的酣暢舒爽之後，還能捕捉到幾分意在言外的體悟和啟發了？

說到「文學性」處理，《黑色榮耀2》最讓人印象深刻的在於他「誘發自爆」多於「正面對壘」的復仇手段（這些罪惡深重的人最後多半毀於「自作孽」），還有那含冤躺了18年的屍體成為最後洗滌一切的樞紐…，冥冥之中，依稀存在著主導一切的天意，那場「將軍大人」的跳大神儀式，忽然之間「神罰」說來就來，雖然篇幅不多，卻也足夠畫龍點睛。

此外，最值得細細咀嚼的還包括做為串連「時間軸」的多段旁白，「昭熙啊，恭喜，妳和我，都19歲了。」宋慧喬在恩怨落幕了結剎那的一小段VO.，扣人心弦，蕩氣迴腸。最後大結局的轉折有人感覺突兀，但從情感的圓滿和主題的呼應來說，卻不啻最完美的安排：「妳要他幫妳復仇的時候，我同意了，現在請妳幫幫我，請妳救救我的兒子…」，仇恨可以毀天滅地，但那個大雪紛飛的深夜，那個生死一線的剎那，仇恨結束後的另一個仇恨，朱如炡母親的一段話，卻拯救了她的生命。宋慧喬跟李到晛，在心靈上其實都判了自己的死刑，地獄之於他們，是一種解脫跟歸宿，但他們卻忘了還有一種叫做「母親」的存在，「妳不能死，妳欠他的，妳要給他活下去的理由，也給妳自己活下去的理由。」，「文同珢」曾經有一個最大的願望，就是當所有的仇恨都索討以後，她能了無遺憾地去死，但，兩次，都沒有死成，第一次是一個母親，告訴她「江水太冷了，我們春天再死」（她等了她18年，繼續守護著，那讓人過目難忘的房東太太呀），第二次是另一個母親，千鈞一髮，拼死大喊：「妳不能死，妳要救我的兒子～」，陰暗、醜陋的世界，無休無止的苦難，永遠是母性的頑強不棄，一次次創造了奇蹟。最黑暗的一齣戲，卻裹捲了一個最澎湃聖潔的結局，以「母親」做為契機。

母親做為《黑色榮耀2》扭轉結局的契機，絕對不能不提到廉惠蘭演得「姜賢南」，那應該是全劇最美的一張臉了吧！縱觀整齣《黑暗榮耀》，沒有一個心理健康的人，有的遍體鱗傷，生無可戀，有的泯滅人性，窮兇極惡，有的冷血猖狂，殘暴扭曲，只有她，確認過的是非價值，堅信了的善惡抉擇，便一往無前奉行到底。「不是每個被家暴的女人都不會笑。」2023韓劇屏幕最悲壯的笑容，最弱，最平凡，最走投無路，甚至戲份還不多，竟足以令所有角色為之汗顏，竟足以平衡一整齣戲的森冷陰暗，並且護全人性的悲憫與榮光。試問誰忘得掉那場戲？三點一過，女兒登上了飛機，她對那個壞人說：「我不會再怕你了，我要塗上最美的口紅，穿上皮衣，去很遠的地方，不會再回頭～」

●作者：柯志遠／作家、資深媒體人、知名娛樂評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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