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事光析：苛政猛於虎 同樣吃幹部

編者按: 這是吳國光為美國之音撰寫的評論文章。這篇特約評論不代表美國之音的觀點。轉載者請注明來自美國之音或者VOA。

“苛政猛於虎” 這個故事，想來人們都熟悉。故事說，一位婦人居於山中，祖孫三代為虎所傷而死，但仍然不願遷居，因為山中沒有苛政。孔子聽後感嘆說：“小子識之，苛政猛於虎也”。就是說，老虎固然凶殘，但苛政比老虎還要凶殘啊！

故事的本意是抨擊當政者對老百姓的嚴苛殘暴。不過，如今苛政當道，恐怕已經不僅僅是老百姓受苦了，官員似乎也 “高危” 被荼毒。有人說習近平的中國是 “官不聊生” 的中國，說的就是這種現象吧。這幾天，以中央軍委委員、解放軍政治工作部主任苗華上將被查為標志，一波新的清洗看來正在展開，惶惶然而 “不聊生”的中共高官恐怕又多了一大批吧？

“三奴社會” 中，奴才好當嗎？

一般說來，專制政治的特點，就是官員不受制約地掌握著公共權力而欺壓和剝奪老百姓。由於官民對立關系非常突出，官員為民眾所痛恨，這反過來往往容易掩蓋一個事實，那就是：其實官員在專制政治下很可能一樣是日子不好過的。我說中國是個所謂 “三奴社會”，就是由奴隸、奴才、奴隸主這三種人構成。人人知道奴隸的日子不好過，而奴隸主肯定作威作福，其間奴才們的處境卻往往被忽略了。叫官員也好，稱幹部也好，其實他們在中國的政治制度下都是奴才。目前中國政局的發展，正在日益顯示奴才並不好當，而這對於理解中國政治是個重要的關節。

在 “三奴” 關係中，奴才在本質上是兩面人：一面是小奴隸主，可以借助權力凌虐百姓，另一面卻也是高級奴隸，隨時會被更高級的權力掌握者所凌虐。從下往上看，看到的多是前一面。特別是當專制制度穩固乃至繁榮的時候，每個小小奴隸主都可以憑借公權力魚肉百姓，不僅能從治下的民眾身上榨取到很大的油水，而且可以在社會上橫行霸道。十幾年前的 “我爸是李剛”，顯示的就是一個副科級的公安局幹部的兒子可以如何草菅人命，與正國級副國級官員的兒子一樣，開車撞死老百姓根本就不是個事兒。那就是中國所謂 “盛世” 的一種面貌。

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習近平上台之初就展開強力反腐，因為有太多的奴才真的就把自己完全當作奴隸主了，這怎能讓最大的奴隸主安心？從上往下看，畫風很不同：在最高專制者眼裡，不要說一個科級處級干部狗屁不是，就是部級國級官員又算得了什麼東西呢？習近平上台以來查處的中共省部級官員，據不完全統計在600人左右，光是2024年就有50多人。苗華就是所謂副國級，去年被懲處的秦剛、李尚福也都是副國級。積數十年吹牛拍馬作惡多端之功，爬得上副國級的能有幾人？作威作福時自以為就是奴隸主了吧，可是，一朝鋃鐺入獄，奴才也當不成。替他們想想，當個奴才還真的不容易呢！

現行政治制度同樣禍害官員

我並非同情這些奴才，我想說的是：現行政治制度當然首先禍害百姓，其實也一樣禍害官員。所謂苛政猛於虎，這比老虎還凶殘的苛政不僅吃小民，它也一樣吃幹部。習近平的反腐運動中不是總把這些高級官員稱為 “老虎” 嗎？這些 “老虎” 之所以為非作歹傷害百姓，其實不是因為這些 “老虎” 有什麼特殊的能耐，而是因為他們都是專制政治的爪牙。專制政治比這些 “老虎” 更為凶殘，它在凌虐百姓的同時，轉過頭來隨時可以吃掉這些專制的奴才。

問題是，有些奴才常常不能理解這裡的邏輯，總覺得問題只在於習近平，是習近平幹掉了自己。有人說：是啊，習近平之前，在奴才的盛世裡，那不也是專制政治嗎，這些奴才還不是升官發財、為所欲為，那個專制政治為什麼沒有吃掉自己的奴才呢？

我看，這就是所謂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了。遠的且不去說毛澤東時代的大清洗，而毛是中共政治制度的創造者啊。就說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陳希同下獄，全國人大副委員長成克傑死刑，那又都是怎麼發生的？當然，從江澤民到胡錦濤的二十多年裡，沒有幹掉幾百名高級幹部，那時專制政治吃掉自己奴才的胃口似乎小得多。可是，只討論胃口大小，看不透邏輯關聯，能說清問題嗎？

所謂邏輯關聯，至少有三點。第一，在那時的奴才盛世裡，有 “我爸是李剛” 這樣的官員普遍腐敗與殘虐，這不僅為習近平的大胃口准備了食材，而且為之提供了以反腐為名打虎拍蠅收拾大大小小奴才的正當性。第二，更重要的是，習近平何德何能，可以輕易拿下幾百名手握重權的高級官員、上萬名遍布全國的司局級官員、幾十萬幾百萬每天騎在百姓頭上作威作福的縣處級、鄉科級官員？這當然不是他一個人的作為，而是這套制度賦予了他這般作為的能力。而這套制度，正是毛澤東所建立、鄧小平所繼承、江澤民、胡錦濤所維護的政治專制制度。第三，這套制度的本質是極度的權力壟斷，是普遍地摧殘人性。這樣的權力與人性作對，並不單單是與哪一個人或哪一部分人的人性作對，而是與所有人的人性作對，哪怕你是權力的奴才。

可憐這些權力的奴才，因為也曾經從壟斷權力中分過一杯羹，就一直心心念念維護壟斷權力，哪怕淪為階下囚似乎也此念不改。如果說奴隸不免有只反貪官不反皇帝的傳統，那麼，奴才一旦倒黴，就往往有只反皇帝不反皇權的誤區。在這個意義上，苛政猛於虎，還猛在它把這些奴才的腦子也都吃掉了，悲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