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東德出生、長大的她告訴我:當時不是全部人都想與西德統一,社會不只有一種聲音

作者:書宜在德國

今年的 11 月 9 日是柏林圍牆倒塌 30 周年,德國政府也盛大舉辦了紀念活動,與人民慶祝得來不易的自由及民主。在這樣特別的時刻,我也和周遭的德國人展開談話,詢問他們對於柏林圍牆的記憶。

本文除了回顧德國在二戰後的歷史發展外,也會分享一位在東德出生、長大的朋友告訴我她與柏林圍牆的故事,希望透過當地人第一視角的親身經歷,讓我們對於柏林圍牆倒塌的這段歷史有更深刻的了解。

兩德統一之始:教會和平禱告

1945 年二戰結束後,德國分別由同盟國佔領西部,蘇聯佔領東部。1949 年,德意志民主共和國(後簡稱東德)與德意志聯邦共和國(後簡稱西德)分別成立。西德在美國與英國的扶持與引領之下,走向民主,經濟也越漸富裕。而東德則與共產蘇聯關係緊密,並由德國統一社會黨(德語:Sozialistische Einheitspartei Deutschlands,縮寫為 SED)實行獨裁統治。

東德以蘇聯為典範實行計畫經濟,工業成長難以有突破和發展,而為了平衡物資的短缺,政府要求人民付出更多的勞動力,造成勞工情緒的不滿,越來越多人逃往西德。這樣的不平靜也在 1953 年引發人民的暴動,即「東德六一七事件」。他們呼求自由選舉的權利還有兩德的統一,這場暴動最後由蘇聯的紅軍平息。東德政府為了阻止更多的人民前往西德,於 1961 年建立了柏林圍牆,然而在共產體系的政治宣傳之下,卻稱此牆為「反法西斯保護之牆」(Antifaschistischer Schutzwall),其後大規模的逃難潮結束。

1970 年末,東德經濟崩解,1980 年初東德社會出現大量反對政府的聲浪。位於萊比錫的聖尼古拉教堂(Nikolaikirche)自 1982 年起,每周一定期舉行和平禱告(Friedensgebete),為國家的困境禱告。許多關心政治的人民紛紛加入,他們在那裏討論許多政府長期忽視並逃避的問題。此時,教堂成為了人民能夠談論他們對於政治的憂慮與處境的地方。後來和平禱告的人數也越來越多,集結成人民走上街頭抗議的勇氣。

1989 年 9 月初,在每周一的和平禱告結束之後,人民就上街示威抗議,要求出國的自由以及專制統治的終結,這是對兩德統一有重要意義的一段歷史事件-「週一示威」(Montagsdemonstrationen)。不久後,東德的其他城市如德勒斯登(Dresden)、哈勒(Halle),波茨坦(Potsdam)也跟進發起大規模的抗議,"wir sind das Volk",中文可翻譯為「我們是人民」,成為了這場抗議象徵性的口號。所有的抗議過程,都在史塔西警察(即秘密警察,Staatsicherheit,簡稱 Stasi)的監督之下進行,整個社會的氣氛充滿了躁動與不安,因為示威隨時都有可能演變成流血衝突。奇蹟般地,這一連串的周一示威,造就了一場「和平革命」(Friedliche Revolution),改寫了東德的歷史,名副其實,這是一場充滿和平的革命。在沒有暴力與武裝衝突發生的情況下,這一場又一場的示威抗議,讓東德政府威權統治的勢力開始瓦解,進而促使了柏林圍牆倒塌以及東德與西德的統一。

「我們接受並擁抱社會主義,但圍牆倒塌後,突然一切都變得不同了」

為了更深入了解柏林圍牆對德國人的意義,我也與周圍的一些德國人展開談話。他們的故事,如同我與這段歷史之間的橋樑,帶領我體會與感受當下的場景。其中最令我感動的是一位東德朋友的故事。

安娜今年47歲,在萊比錫附近的一個小鎮成長。在東德的政治宣傳與教育之下,她曾是個忠誠的共產黨的支持者。回憶起柏林圍牆倒塌的時刻,她說:

「在圍牆倒塌前,陸陸續續都有許多人與政府示威抗議,整個社會氛圍非常緊張,因為沒有人知道警察到底會不會對抗議群眾攻擊或開槍。我感覺所有的人都被這些事追著跑,一切都發生得太倉促,突然之間,柏林圍牆就倒塌了。我當時 17 歲,我不知道該怎麼看待這件事情,因為這一切太讓人難以置信。

在東德的愛國與社會主義的教育之下,我的家庭非常忠於東德政府,我從幼稚園開始也就接受這樣的教育,所以我和他們的立場相同,我們接受並擁抱社會主義。但圍牆倒塌後,突然一切都變得不同了。我的父母也與我一樣,他們不知所措,沒有人真正了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其實當時也不是全部的人民都想與西德統一,社會不是只有一種聲音,有許多人討論著要如何改革東德,他們希望擁有一個更美好的東德。也有人提議與西德建立一個聯盟,讓兩德以國與國的方式,以友情基礎為前提合作。這樣的討論持續了數個月之久,但這派的聲音不久後就漸漸消失了,與西德統一成了社會主流的意見。我的家族裡也有許多人在討論東德的未來,我已經不再記得確切的內容,但他們也都渴望能有一個更美好的東德。

我的哥哥是我們家族裡唯一政治立場不同的人,他比我年長 3 歲,一直都有去參與示威抗議,但他不曾和家裡談論此事。在東西德邊界開通之後,他也迅速拿了車鑰匙開車去了西柏林。不過我後來沒有特別和他討論東德接下來的發展,他一直都很反對東德政府以及整個共產體系,只走著自己的路,做著自己的事。

我和我的父母在圍牆倒塌後的一個星期也開車去了西德,我對於那裏的商品感到特別新奇,驚呼他們的商品色彩如此繽紛,也有很多種的選擇。西德的城市和小鎮也特別美麗,回到東德之後,我感到憂鬱,因為我們的城市看起來黑灰的了無生氣,過去我習以為常的生活環境,在我到訪過西德之後,讓我感到無比沉重。

其中我覺得最有趣的事情是,西德政府當時為了歡迎東德人民,贈送每個到訪的東德人一筆 100 馬克的問候禮金(Begrüßungsgeld)。但由於我的父母是對於東德極度忠誠的公民,因此他們拒絕領取資本主義國家贈送的錢,這件事令我印象深刻。柏林圍牆倒塌雖然是值得歡慶的時刻,但卻也有悲劇發生,因為有太多人想要到西德去,開往西德的火車總是擠滿了乘客,導致車站太過擁擠,有一些人因而不幸墜落到鐵軌喪命。這樣的意外令人難過,圍牆倒塌後突然得來的自由,他們卻無法享受到自由。

柏林圍牆倒塌後的 30 年,這對我來說真的是非常有意義的日子,我很高興我們不再有圍牆,很高興德國統一了,我很珍惜現在的自由。我享受能夠出國的自由,想去哪就去哪,這是我以前生活在東德時期無法擁有的權利。我也很珍惜我們有宗教信仰的自由,柏林圍牆倒塌後的兩年,我認識了耶穌,這或許是在東德統治之下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安娜分享完這一段故事之後,我感覺到她心中的喜悅與感激的心,頓時之間我也意識到自由的可貴。而柏林圍牆倒塌,對我這個外國人來說,又有什麼意義呢?我也很感謝自己能自由地在萊比錫生活,在周末自由地去教會參加主日,也珍惜能有這個機會聽到安娜與我分享她的故事。

現在的聖尼古拉教堂。圖/書宜 提供
現在的聖尼古拉教堂。圖/書宜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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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新北市出生長大,輔仁大學德語系畢業,目前正在德國萊比錫大學讀 European Studies。對於外語和歷史充滿興趣,喜歡觀察了解異國文化,希望透過自己與歐洲的第一線接觸,分享在歐洲的所見所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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